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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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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笨蛋吗。

    糜知秋很少被这么说,他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那个轻而易举的人,或者说他的性格不会去做难以企及的选择,而待在舒适圈的人自然得心应手。

    何况他一直是个聪明的人。

    突然冒出的这两个字,像弹球一样在他耳朵里撞来撞去。

    喋喋不休地问,你知道吗。

    门禁时间后的校园依旧有着隐隐的光,稀疏地散落在窗户里,糜知秋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阳台的窗户旁。

    天空黑了,但灯还醒着。

    初春的风是冷的,把额头熨得冰凉,但他手脚是热乎的,像一直窝在那里的猫,把下巴垫在窗台边发呆。

    糜知秋没有刻意去想过夏炘然,也没有刻意不去想夏炘然,好像只是这些天马行空的时候,脑海里适合出现这个人。

    特别是今天。

    糜知秋的目光从婆娑的树影转到天边,又晃晃悠悠看回窗框,最后落到了手机上。

    隔着七个小时的夏炘然还是下午,听他描述,真的是为了睡懒觉非常努力。

    “早上没有一节课是我对熬夜的尊重。”

    他们的对话都是零散的,有时候糜知秋起床后回复的是他夜里两三点发来的晚餐照片。

    英国人消遣夜晚的方式非常单一,这个酒吧或者那个酒吧,夏炘然还跟不上这样度数很高的日子,只能每天和世界各地的人打游戏,很快就掌握了各种味道的口音。

    是个平平无奇的模仿小天才。

    大部分时间里他们是不交流的,有时候隔了两三天似乎才冒出一个话题,还要延续十几小时才能在各自的时差中完成。

    就好像他们住得只隔一个走廊时一样,要说话就迈开那三十步,根本用不上手机,聊天记录断断续续七零八落。屏幕里的世界保持了延缓的原样,现实中的他们隔了九千公里。

    糜知秋想和他发一句今天国内变暖和了,却难得的有些犹豫,盯着键盘打了一堆乱码。

    gnoshgh

    他在网上看到了这个单词,网友对这个词的解释是“愿意在第一时间和你分享有趣的事。”

    糜知秋翻查了字典,发现这是个完全属于网络的词汇,gno是矮人,是精灵,是格言,唯独和浪漫无关。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划了个圈,最后摁在了删除键上。

    对话框却在这时冒出了新的对话。

    糜知秋吓一跳,以为自己按错键选了发送,再一看,居然是夏炘然发来的消息。

    “今天好冷啊!”

    糜知秋突然松了一口气,挨着窗台笑了一下,很有闲心地想认真闻一口国内温暖的春天,却只嗅到了刚洗的衣服的味道。

    那些衣服像鬼魂一样,一件件飘在阳台上围观坐着玩手机的笨蛋。

    “不愧是冷酷的资本世界。”

    夏炘然回了一个表情包,又接了一句,“找我有事呀?”

    糜知秋顿了一下,想着正在输入中的图标果然被发现了。

    “你不也找我有事?”

    不然怎么会发现我在打字。

    下一秒糜知秋仿佛听到了夏炘然轻轻笑的声音,“我想和你说这里很冷啊。”

    糜知秋捏了一下手机,感觉大黑说的话似乎真的对自己造成了降智打击。他不怎么想说刚才自己在想的事情,不管是关于单词的,还是关于他的,就看了看衣服编了一个理由。

    “明天要拍个准考证的照片,想和你借白衬衫。”

    千千万万的同学,非要找千里之外的那个借衣服,对方还不一定有。糜知秋想补一句,但想着和舍友换着穿就行了,夏炘然的好已经回复了过来。

    “你运气太好了,白衣服里就那一件衬衫没带走。”

    糜知秋看着幽幽的屏幕上,都能想象到夏炘然的声音,一定很温和,带了一些翘起的尾音。以前这种时候糜知秋大概也会很贫地搭话,自然地不用解释为什么和他借衣服,也不用特地道谢。

    那么多蹩脚的理由,不自然的掩盖,也许都是因为没留下证据,才被那个站在夏炘然面前的糜知秋忽略了。

    许许多多对方善解人意的时刻,居然隔着屏幕才有迹可循。

    暗恋是什么。

    是从床肚里翻出一罐蜜,用手指蘸蘸放在嘴里是甜的,但罐子其实空空如也。

    有的人就是会像糜知秋这样,害怕失去,总想要积攒更多笃定。

    足够挥霍,足够去爱。

    不是因为拥有的太少,恰恰相反,和那些抓住稻草就不愿松手的人不同,他们是因为拥有太多,才不断审视。

    他害怕沉没。

    有些喜欢是没有翅膀的,选择了岛屿,就选择了与共的结局。

    糜知秋其实知道那束花为什么枯萎了,还被自己留在了画板后面。

    因为夏炘然走的时候和他说,“我买好了124天后回来的机票。”

    糜知秋本以为自己不浇水不打理,那些迅速干涸的秘密就可以理所当然被埋葬,但好像只是因为一句话,这束花就得到了永久居住权,枯萎得精致。

    他没有盘算过日子,本来觉得一个学期,半年都是漫漫无期,却突然有了具体的边界,是124,还是个偶数。

    买苹果坚持要买双数的他感觉还不错。

    第二天糜知秋中午就去了夏炘然宿舍,据他所说衣柜的钥匙在抽屉里,抽屉的钥匙在书架上,书架不需要钥匙,但宿舍的钥匙在衣柜里。

    简直是一个完美闭环,糜知秋怀疑自己不是去拿衣服,而是要去玩密室。

    还好夏炘然的舍友热情好客,把他请进宿舍,甚至直接走人让他记得离开时要关门,完全不像谨慎套娃夏炘然的队友。

    宿舍是个很有生活气息的地方,方方正正的空间被隔成四块,小小几平方被同样几个人标记好几年。男生宿舍的东西没有很多但放得很随便,唯独夏炘然那里一看就是失踪人口,干净得仿佛落幕的舞台。

    糜知秋认真地拉开了书架上的布,就像那个念着芝麻开门的人一样,感觉走进了谜题的第一个步骤。

    钥匙很显眼地放在书和书架组成的转角处,糜知秋拿在手里刚准备把布放下,突然发现本来靠着钥匙的那本书自己也有,同样是放在最靠里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提前看到了迷宫的出口,于是把那块布又往上拉了一点。

    那本书似乎用了什么做书签,竖起叶柄一样的东西,被布压得趴了下来。

    糜知秋抽出那本书,打开了那一页。

    书里夹着一片枫叶。

    刮奖的人明明靠一角已经知道了答案,却总是认真地去刮个干净。迷路的人不是否认那些存在的证据,只是贪心的风险家,总希望保住所有本金,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撒手了资本,孤注一掷。

    他说他希望夏炘然更喜欢自己。

    就好像在说“我太喜欢他了。”

    我也要他这么喜欢我。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以为自己抱着空罐子等待,却不知道对方已经献出了整个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