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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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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洗热水澡,会有一个颤栗的瞬间。

    似乎滚烫的温度敲醒了骨骼,让凝固的身体重新松散。

    糜知秋在布满水雾的玻璃上放了一鼓泡沫,好像是皑皑白雪上一座小小的冰山,他又捧着水浇上去,看那些水沫极速滑落,再渐渐缓慢,仿佛涨潮时推上沙滩的海浪。

    他有时会在关掉热水前,回想起小时候看的神奇宝贝,他甚至不记得那一集讲了什么,就耿耿于怀结尾时,火箭队掉进了极寒地区的温泉中,每次站起来都会被风凌迟,无法离开温暖的泉水。

    长期忍受寒冷的人才能面对风雪,浸泡在温泉里的人,他们到底是怎么离开的。

    那时候他太小了,还不知道总结,故事里主角越过难题才是每一集的高潮,反派的剧情只会在失败时戛然而止。观众不在乎配角,只想知道标签化的邪恶被正义击退,落得一个化作流星的悲惨结局。

    可是糜知秋小时候总是在想,那后来呢,他们东山再起锲而不舍地又来找主角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呢。

    属于冬天的日子里,走出淋浴间,总需要热水给予很多勇气,糜知秋抖抖嚯嚯地把一层层衣服套上身子,终于感觉自己挽留住了一些温度。

    长大后,他才知道故事不能覆盖每个角色的视角,一个人也只能做自己世界的主角。可是主人公也没有那么好,看到别人的故事都感觉千帆尽过,白驹过隙,而自己的时间却是一秒一分地慢慢度过。

    一天都不会少。

    糜知秋打了个喷嚏,感觉又度过了每天的一个难关。

    新学期的第一周又是重复的磨难,因为转专业,要不断跑去教务处填单子,补修大一没有上的专业课,将本来填字游戏般的课程表塞得仿佛消消乐。

    生活似乎没有因为假期跳跃到上课有太大的改变,好像不管是回家还是回学校,都是那么熟稔。

    盟主捧着他的课程表,就像被刺瞎了眼,还腾出一只手挡住眼睛,“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糜知秋看着他依旧戏这么多,“毕竟这世界上就是有,债务早还晚还不一样的时候。”

    大概没有比跑教务处更麻烦的事了,他们似乎深谙分割销售业务之道,会让你先去一个地方拿一张表,等你交回去,再让你去这个地方再拿另一张表,说全流程和一次性要齐东西似乎是他们管理的大敌。

    糜知秋上个学期经历完后,就下定决心这学期一天十节课也要咬咬牙把学分补齐,以防再和教务处打交道。

    正好夏炘然不在。

    糜知秋愣了一下,感觉这个念头像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蘑菇,雨后安安静静地蹲在那里。

    他把课表夹在了书里,抖了抖另一张表,和盟主打招呼,“我又要去交表了。”

    “又”字咬得很重。

    盟主向他竖大拇指,“帮我带份饭。”

    大黑的头也如同蘑菇般从床上冒出来,“我想吃炒河粉。”

    少瑞点点头,“加一。”

    一小时后骑车回宿舍的糜知秋身上不仅背负了更多的课程,还带了四份饭。

    春天好像是跟着新学期一起来报道的,自行车经过人工湖,能看到那些垂落的枝条散落着嫩绿。糜知秋一直觉得嫩这个字真的是属于春天的,关于它的所有颜色都散发着新生。

    上一次他骑车还是冬末,为了把这辆车从长江大桥桥头接回家,他穿了两件毛衣,到家的时候依旧感觉耳垂差点坠落,后悔自己怎么没把这辆车放在那里自生自灭。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因为车停得很偏,他一大早跑去,那束花居然还完整地躺在车筐里,带着夜晚的余温。

    “健健康康带回家了。”糜知秋拍了张车的照发给夏炘然看。

    夏炘然回去的车票大概很早,立刻回了消息,“嗯,让它照顾好自己,不要麻烦你。”

    有时候人的行为只取决于刹那间的想法,糜知秋本以为自己会随手将花放在客厅,或者借花献佛地送给妈妈,但最后他把它带进了卧室,留在了画板后面。

    就像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把车带到学校。

    再回到宿舍时,少瑞和盟主居然都不知道跑到哪个宿舍去串门了。

    大黑像一个灵活的树懒,立刻从床上爬了下来,“他们闻到隔壁有火锅味就叛变了,不像我,一心等待您回来。”

    糜知秋认真为他解释,“因为你吃不了辣。”

    大黑刮刮一次性筷子,“怎么会呢,就算是清汤锅!”

    他顿了一下,“清汤锅的话他们两就不会去了,一定有人等你的。”

    糜知秋安慰自己,“还好这层楼没人买鸳鸯锅。”

    大黑表情很惨痛,“是啊,怎么就没人买个鸳鸯锅。”

    糜知秋被他绝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精神打动了,笑了起来。

    其实他很少在宿舍吃东西,以前似乎到了饭点,夏炘然就会很自然地出现,然后一起去食堂或者到校门口,难得和舍友一起围着板凳吃饭,居然有点久违的感觉。

    好像回到了认识他之前。

    大黑不知道是不是也感觉这个场景挺陌生,看了看糜知秋,“夏炘然不在,居然连我都感觉不习惯。”

    说了这样的话,糜知秋似乎应该理所当然地应和一声一样,不着痕迹地带过话题。但也许是春天在他心上扫了一下,这一分钟他变得非常坦白。

    糜知秋咬了一下筷子,感觉有些困惑,“还好,就好像他本来就不在。”

    没有任何绝情的意味,只是陈述而已。

    大黑却有点激动,拿筷子在塑料盒边上敲敲,“啧,无情的人。”

    糜知秋拍了一下他的头,“衣食父母刚给你带完饭,你就翻脸不认人。”

    这只是一段平常的打岔,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一样,但大黑却难得表情很认真的样子。

    他问糜知秋,“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糜知秋正在碗里挑着菜吃,突然抬头看向大黑,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有迟钝的时候,但没有人会听不懂自己最在意的事,不管那些信息多么隐晦。

    大黑很少说这么模棱两可的话,但好像他没有办法给出更多的信息了,“你知道吧。”

    那些模糊的话的初衷似乎就是想要不被理解。

    可是糜知秋有些好笑地想。

    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的声音很浅,和刚才的完全不一样,带着滴水不漏的平稳,“他喜欢我。”

    是笃定的语气。

    又好像这么说完空落落的,补充了一句,“只是可以更喜欢一些。”

    想让他清楚地意识到,是他喜欢我,不是好奇和欣赏,也不是因为我喜欢他,他才喜欢我。

    大黑所有沉默的疑问好像都用尽了,像安慰人一样伸手拍了拍糜知秋的肩。

    “他已经足够喜欢你了。”

    一直看上去最大条的他居然说了这么肯定的话,糜知秋楞楞的。

    像是感觉自己今天一定要继续深沉,大黑认真思索了一下。

    “原来糜糜你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