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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不石的忙碌,并不仅在斗犬的训练之上,他每日更多的时间,却都花在了雕刻木头上。曹暮云和朱洪中“绝弦掌”之毒已近三个月,如今离发作的时日已经不久了,他必须要在掌毒发作之前,练就更加准确和稳定的操刀手法,才能更有把握地为二人实施“切脉拔毒”之术。
然而用刀之术似乎并不那般容易就能练就,在这几月之内,华不石已用小刀刻成了上千只木雕,可是直到现在,他对自己用刀的手法依然很不满意,尤其是近十余日以来,无论他怎样努力地练习,日以继夜地雕刻木头,进步得却逾发缓慢。据华不石的判断,如若现在施行“切脉拔毒”之术,大概仅有五六成的把握成功。
时日无多,即便没有把握,“切脉拔毒”也非要施行不可。这位大少爷整日忧心忡忡,此事关乎两条人命,无论是对于曹暮云还是朱洪,如若手术失败,造成身亡或者终身瘫痪的后果,都是华不石绝难接受的。
华不石的医术传自号称“医圣”的孟无命,但孟无命所教他的,只有行医用药的原理和经验,华不石聪颖过人,记性极好,后来更是博览中今中外各种医典药书,编著出了《拙手补石集》。若以医理的精通程度而言,这位大少爷大概早已经青出于蓝,比起“医圣”孟无命更胜一筹。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绝弦掌”这等号称无药可救的奇毒,他才能别出心裁地想出“切脉拔毒”这等绝无仅有的办法来。
只可惜知晓医理固然重要,但若无实践,想要成功施术又谈何容易?
早年间华不石游历行医,曾得传“苗疆毒门”的“七绝刺血术”秘法,而这些年来为人治伤看病也有不少,但是他最为擅长,也用得最多的乃是银针刺穴之法,真正用刀手术的时候并不多,更没有做过切开身体经脉要害这等凶险之法。
在这一方面,本就是华不石医术的弱项,他虽然想出了用雕刻木头来练习提高,但事实证明,此法虽有成效,毕竟仅是一种习练之法,未经过实际施术,仍难突破瓶颈,达到本质意义上的提高。
正如习练武功,平常招式练得再熟,若不经历实战考验,亦是难以达到上乘境界一般。
可是这一场“切脉拔毒”的实战,对于华不石来说,实在太过重要,重要到他无法接受可能的失败。
四月廿六,距离“紫霄大会”尚有九日。
一大早,华不石就吩咐今日吠天楼暂时歇业,训狗也停了下来,并下令关闭了大门,然后请司马如兰和城主府的一干护卫后花园门外相助护法,不让闲杂人等靠近花园,更加不准任何人许进园打扰。
这位大少爷已经决定,为曹暮云和朱洪二人实施“切脉拔毒”之术就在今天。这自是因为“绝弦掌毒”已经快要发作,他知道实在没有办法再拖延下去了。
屋内,华不石正襟而坐,海红珠则站在一旁,充当助手。
方桌之上摆放着数柄锋利的小刀、各种大小不一钢夹、棉花纱布、还有五六种颜色各异的药水和药末,盛在大小不一的瓷盅里。这些都是华不石为今日拔毒所预备之物,而那些药水药末有的可以止血,有的则能消毒,用途各有不同。
银针和丝线自也少不了,乃是用于对伤口的缝合。
方桌就摆放在床前,而盘腿坐在对面床榻之上的,却是曹暮云。
对于先为曹暮云和朱洪中哪一人先施术拔毒,华不石本是十分犹豫。寻常道理来说,首先手术之人所冒的风险更大,因为“切脉拔毒”之法,乃是华不石的独创,在此之前,世上没有其他人做过,是以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可供借鉴。
此法即便在理论上可行,但实际起来是否真能除去掌毒保住性命,在未曾经过验证之前,谁也不能断言,而且这位大少爷首次施术,势难做到十分周全,也就更加容易失败。而经过首先一人施术以后,华不石对第二人再切脉拔毒时,便会有了一些经验,也就安全得多了。
也就在华不石犹豫难决时,曹暮云却主动提出,自己愿意首先让华不石施术。
此时,这位“暮云公子”坐在床上,面上的表情却平静得很,甚至还带着一丝怡然,反倒是坐在他对面的华不石神情紧张,眉宇之间尽显出忧虑之色。
“小弟先前已经说过,首先施术拔毒者所承危险更大,”华不石说道,“若曹兄不愿当先,现在对我说亦不算晚。”
曹暮云道:“在下与朱洪之间,华兄总要选择一人首先施术,既然首先拔毒者更加危险,难道华兄忍心让令徒朱洪冒此风险,或许因失败而丧命么?”
“这……”听得此问,华不石一时之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对这位大少爷来说,无论是曹暮云还是朱洪,若因他自己的施术失败而丧命,都是他万般不愿的。
曹暮云却微微一笑,道:“却不知华兄此时施术拔毒,有几分的把握?”
华不石道:“小弟数月以来每日雕木练刀,磨练手法,比先前虽有些进步,但仍是没有多少把握,成功的可能最多也只在五六成左右。”
曹暮云道:“‘绝弦掌’本是神仙难救的奇毒,兄台能有五六成把握能除去,已是十分难得,相信那落海而死的陆秋鸿亦是料想不到的。”
他略一停顿,忽然又道:“华兄可曾想过,如何能让成功的把握更大一些?“华不石道:“不瞒曹兄,小弟决定在今日施术除毒,一是因为掌毒发作已拖延不了多久,其二是小弟雕木练刀,似是遇到了瓶颈,即便再多练时日,只怕也没有用处。华不石实已无计,再提高哪怕是半分的把握。”
曹暮云道:“华兄虽然无计,暮云却有一计,或许能让兄台出手之时能有更多的把握。”
华不石心中一动,说道:“请曹兄指教。”
曹暮云道:“华兄担忧‘切脉拔毒’不成,反而误了小弟的性命,心中担忧,是可谓心魔。此心魔不除,兄台出手之时就难免要犹豫彷徨,势难达到清静空明之境,施术时自会受到妨碍。”
经过了近三个月的磨练,刻成了千余只木雕,华不石的用刀手法,本已应当十分熟练才对,完全可胜任“切脉除毒”之术。他之所以没有把握,是因为得失之心过重。一个人一旦过于害怕失败,往往会有失水准而犯错,从而导致实际的失败,这便是所谓的心魔作祟。
曹暮云的此语,正是道出了其中的关键。
华不石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才睁眼说道:“曹兄所言不错,只是小弟即便知晓其中的原因,却仍是没有办法克服,却如何是好?”
曹暮云道:“华兄要去此心魔其实也不难,只要为小弟施行这‘切脉拔毒’之时,成功失败皆无所谓,就算小弟身亡,华兄也不会怀有任何愧疚时,心魔也就自然烟消云散。”
他凝目望向华不石的眼睛,说道:“曹暮云自从长沙城中结识华兄起,就与兄台一见如故,亦深知兄台的本领才能。如今小弟生死前景未卜,希望与华兄交换一个条件,或者也可说是做上一笔交易,如若华兄能够答应,小弟便会甘心赴死,你便不用再对我的生死存有任何顾忌了。”
华不石闻言心中又是一动,动容说道:“却不知是何条件,竟然能让曹兄将生死也置之度外?”
曹暮云道:“我曹家为官宦之家,效忠于大明天子已有数代,暮云又蒙当今皇上恩典,收为义子,本就打算以此一生扶佐朝廷,即便为国尽忠而死,也绝不后悔。此次小弟南下,乃是奉了圣旨筹集银两,以资朝廷军费开销,只因事情多生变故,最终功败垂成,难以达成目的,有负父皇的重托,实是愧疚万分。”
华不石道:“曹兄何必如此悲观,你我合作,在这大仓岛上经营远洋船货贸易,何愁不能赚到银两,定能解朝廷军费之困。”
曹暮云道:“暮云亦是相信,以华兄之能,定有通过在此岛上的远洋贸易,赚取巨额银两,是以曹暮云才想与兄台交易,定下这等条件。如果小弟时运不济,所中的剧毒无法成功拔除而身亡,请华兄答应小弟,设法筹集到二百万银两,送到直隶京都,交予当今朝廷,完成小弟未了之心愿,这样曹暮云便就即刻身死,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
他说着话,伸手从怀中衣衫内掏出了一道卷轴,放在了桌上。卷轴是檀木制成,上面浮雕着腾龙花纹,十分精致,锦帛亦呈金黄颜色,显非寻常之物。先前经过了大风暴,在海上漂泊了千里,但是这卷轴却依然十分完好,上面连一点儿污渍之印也没有,亦是说明曹暮云定是贴身小心地保存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