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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朋友曾告诉我,去一趟爱人的墓,就能消除痛苦。★他也是从别处听来的话,不过,还是劝我试试。”
我知道她还躺在那里,指引着我回去的路。
我曾做过很多努力,都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遇到了她。战争结束了,太多难过的经历,我的记忆也模糊了不少。如果我老实说,可能没人会信,但我也不在乎:在我印象中,似乎有记忆的时候,就有了她。一个人能记得多久之前呢,婴儿长到多少岁才记事,人是否有降生之前的回忆。我要说的是,在所有一切都生之前,我就认识她了。
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忆这些,她会笑话我吧。有年春节时,我从大人们彼此的交谈中、那些不怀好意的玩笑里得知了一件事:乔红玉论起来是我的远房表妹。算了,我不想提我的家庭,一个字都不想。
小学的时候我们是在同一个学校、一个班,父亲总嘱咐我要多照顾她,放学时一起回来,晚自习太晚的话,别让她一个人走夜路。这些其实都不用他们说,乔红玉总是和我在一起。我们住的大院在学校背面,放学后要从后门绕过一条很长的小道才能到家。回想起来,那条小道两旁全都是怪树,在里面走,就像是漫步在森林夹着的峡谷中央,可怕又刺激。我记得她总是会冷不丁地停住,蹲下来,静静地看路边某个不出奇的花,一看就能看很久。
她性格非常安静,和我是完全相反的。对于我来说,她很内向,总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沉思之中,或者埋在书里,她会一连看书好几个小时。乔红玉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在她面前,我一直都是个小学生。遇到作业不会的时候,我就把问题甩给她,她总能很快解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是她厌倦推理小说之后吧,那时她开始偷偷带给我看一些很奇怪的书,我完全看不懂,不过她就是对那些生涩古怪的东西感兴趣。我对她的见闻一向很佩服,渐渐地,也莫名其妙地受了她的影响,开始喜欢上那些有神秘色彩的东西。那时候还太小,什么都看明白,不过我可以帮她拿那些她够不着的书。
你知道,图书馆里总有“神秘屋”。很多大型图书馆会在两层之间有个很矮的夹层,专门放一些非常非常古老的过刊或无人问津的书籍,没有灯,也没有管理员。乔红玉是最爱到那里去的,只是那些书架都太高了,爬上爬下都是我的活儿。
我看不懂她爱的书,我只觉得她的手很冷。她经常在图书馆里用那双冰冷的手翻开尘封的封皮,时而又拉着我的手,我觉得她的体温都要被那些怪书给吸走了,而她却总是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解书中那些外国奇怪文字的含义,如歌般呓语,她的声音非常美,尤其是晚上,是一种让人害怕的动听嗓音。
我承认我有些害怕她。那年,她快要15岁了。
有一天,她突然用冰冷的手抓紧我,那美妙的嗓音和我说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她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被活埋了,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却被埋在陵墓之中,可我却对她弃之不顾、只顾在外面寻欢作乐。等醒来后,她就再也没法忘记那个梦。说完了这些,她便陷入在了深深的忧郁中。
“我向她誓:我永远不会离开她,永远不会背弃她。这些话完全出自于真心。那时候,她虽然也只是个孩子,但对这句誓言格外认真,也格外高兴。我觉得她那苍白的脸又泛出了红润。”
“我能理解。”珂洛伊坐在面前,静静听着。
回想起来,其实从那天开始,她就在策划一场死亡了。
第一个陵墓是她领我去的,那是个空的墓穴,我曾经说过。后来还有一些这样的地点,都很阴森古怪,我不想仔细地谈这些陵墓的细节,现在想起来,我还是会觉得非常恐怖。每个被称作陵墓的秘密地点虽然会换,但这只跟搬家有关,也就是说同一时间只有一个地方能被我们叫做“陵墓”。
我以为她只是看的怪书太多、太深,觉得未来已经失去了新鲜感,所以在选择生命的终点。我想她已经在布置我和她的死亡了。
“可后来我现自己错了。她确实在布置我们的死亡,但并非作为终点,而是起点。”
“起点?”珂洛伊忍不住问。
“起点,通往彼岸世界的起点。”
“是百日鬼的彼岸世界吗?”
“是的。”说到这里,不由叹口气,“我是后来才知道彼岸世界这个名字,而乔红玉早在我参与百日鬼工程之前就知道、有这样一个电子灵魂的世界。”
“你是说,彼岸世界确实存在的,人可以死后复生。”
“我并不相信。理论也许可以讲得通,但讲不通我。”
乔红玉对那里非常向往,她一定是从某本奇怪书籍中看来的。按照她所说,人死之后要到一个被称作彼岸世界的地方,那里是个无限大、无限美好的地方。当然,由她叙述出来的美好总让我感到有些莫名地可怕。如果只是说到这儿,那个地方与地狱、天堂、轮回转世恐怕也没什么不同。但她告诉我,去那里并不是死亡,灵魂可以往返,但需要“引领者打开大门”。不然,灵魂会在门扉中变成支离破碎的东西,那些东西可能失去主髓而变成难以解释的迷雾,也可能变成怪物。
“是指傀儡?”
“是的。在百日鬼系统里,可能更容易解释一些。这套无人系统由人来操作、在这过程中对操作者的人格进行记录和模拟,一旦操作中断,它便以操作者的模拟人格进行计算和行动。像克隆人一样,百日鬼系统是在克隆灵魂。”
“啊,是这样。”珂洛伊凑了过来,“就好比说,拷贝灵魂。如果把全世界的灵魂都拷贝在一块硬盘上,那块硬盘就是彼岸世界。所谓复活,就是把特定的某个灵魂拷贝出来,输入进木头人里。那个木头人和拷贝的灵魂,就相当于复活的人。”
“你的联想还真是快啊。如果简单来说,大概能这么比喻,但实际要复杂多了。”这样说似乎简单了些,可我自己也搞不懂其中的原理,“那么,你怎么想呢?模拟的人格,是你吗?一模一样的模拟,分毫不差。”
“那也不是我。”
“可是,你觉得我还是我吗?珂洛伊,我也是从系统中苏醒,也许我早已是模拟人格了。”
珂洛伊忽地哑然。
我笑了起来。
“讨厌,你吓我。你肯定是你,准没错,是我把你从系统中拉出来的,我会认错吗。”想起这件事的细节,她又有些脸红。
“不过,当你面对一个百日鬼造出来的模拟人格,你是绝对分不出来的。你能想象吗,那些你怀念的逝者,他们可以再回到你身边。彼岸世界就是一个供模拟人格进行演算和互相运算的大型环境,这套系统的开其实远比我想象得更早。”
如果从时间上推算,乔红玉着迷于彼岸世界这些神秘主义的东西,应该比百日鬼工程还要早。我曾一度怀疑是乔红玉启了乔富、乃至整个工程组,后来计划走向失控,乔富觉得自己有责任,才如此极端地阻止百日鬼工程的继续实施。
“所有东西都终止在最后一个陵墓了。”
大坂,战争结束协约签署地、百日鬼销毁之处,也是一切怪事开始的地方。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乔红玉所说的“末日”之日,到底生了什么。
我唯一知道的事实,就是我陪乔红玉躲避什么人的时候,乔富死了。其实我并没有感到突然,百日鬼工程工作队的分裂、甲午七王牌的分裂,还有很多事,我不想说了,让我难受、恶心,我实在没法和那些人为伍,我甚至憎恶整个体制。反正战争结束了,我决定走、离开,越远越好,去当个佣兵,就不必再管什么人情世故。
“可是,你答应过乔红玉……”
“永远不离开她,我知道。可她不可能跟我走,她不肯离开那个陵墓。我曾陪过她一阵,但那里实在太阴森骇人,和地狱没两样,我选择去外面,去一个什么都不必担心、谁也不知道我的地方。所以我把她交还给乔富的家属,便离开了。没想到,再次见到她……”
上唐基地的百日鬼事件,回忆只会让自己更难过,停止吧。
“她去世后,葬在哪儿?”
“不知道。百日鬼复活后,石毅带走了她的遗体。无论在哪儿,那该是最后一个、真正的陵墓。可她并没有得到安宁,有人利用了她的模拟人格,光荣辽宁号上的那个木头人就是死而复生的乔红玉。不管这是什么阴谋,我都不会让他们那么干。”
“我明白了……”珂洛伊低下了头,“如果她、如果百日鬼,如果这些没结束,你就又要出了。”
“这是最后一次。”
“不,别说最后。”珂洛伊挨过来,搂着我的腿,把脸靠在我的膝盖上,“这次我和你一起去。”
“卡拉的飞机没有那么宽呐。”
我刚说到这儿,就知道事情不妙,门外的咚咚脚步声说明卡拉正在大步跑来。她从不敲门,直接闯入:“百日鬼出现了!”说着,把观测记录递了过来。
“这不像百日鬼。但很怪,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信号源在哪里?”
“东方海外缘。”卡拉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是,新明斯克号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