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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琬听见陈玄这般说,眼中露出一丝轻嘲:“她倒是有精神。”
陈玄也觉得秦绮十分愚蠢,后宫中的事情,谁不清楚呢?李惠妃将“规矩”二字刻到了骨子里,哪怕是亲生女儿求到面前,这样大的事情,她也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卢昭媛虽是个大热门不错,但此时的后宫尚且没她说话的地方,何况事涉前朝?就连六皇子和七皇子都没办法左右这件事,就凭她?想要干涉给皇子选老师这等大事,等她真正做到太后,再看看有没有可能吧!
堂堂大夏公主,竟舍下身段去巴结区区一个妃子,这幅嘴脸也够难看的。难道她不知道,就算卢昭媛真做了太后,也未必就能动得了她么?
你敢为母亲出气,拿我作筏子,我就敢去太庙哭先帝。这,就是皇室公主的底气。
“她的做法虽令人不齿,但乔睿此人,确实有才。”秦琬语气很是随意地点评道,“若真让乔睿完全投向鲁王一系,那就是我的失误了。既然他有心偏向秦政,那就给他点甜头尝尝,但在此之前,需给他一些苦头吃。”
乔睿是一个非常骄傲,不,与其说是骄傲,倒不如说是个掌控欲非常强的男人。这份掌控欲建立在他确实很聪明,手腕很厉害的基础上,这一点,他与裴熙倒是颇为相似,但他一不如裴熙看透人心,二不如裴熙果决,感情和理智总是在两端摇摆不定。所以很多时候,这份不合时宜,过于外露的掌控欲就会坏了大事。譬如他明知娶宗室女于他有益无害,却不喜欢被人摆弄,非要在贵女中挑拣一样。若不是有个自甘堕落的秦绮,与他刚好凑成一对,令他得了王府的大旗做庇护。他这样的人,早就被了下了辣手,十有八九是盛年夭折的命,岂会渐渐历练成如今众人称赞的模样?
他若是个武将,秦琬断不会让他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因为武将掌握兵权,比起文官,更有左右逢源的资格。但乔睿只是个文臣,行事又不像徐密、张榕一般无可挑剔,本身就有些说不清楚的事情,真到了关键时候,又有几个人会为他出头呢?故秦琬这般说:“她出入宫禁,阿娘岂会不知?等乔睿找到你的时候,你不必一口推拒,他们家好歹也是前朝的望族,想必有不少好东西。”
若说这个天下谁最了解沈曼,秦琬敢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沈曼的脾气本就算不得好,之所以能温柔贤淑,人人称道,那是因为多半事情都在她掌控之中,她乐于做出这种表象。眼看自己辛苦了大半辈子,一个看不起的女人要来摘桃子,谁的心情能好起来?
听见房陵公主这三个月来进宫的次数比以往加起来还多,沈曼的语气简直冷得能掉冰渣子:“当我是死人呢!”
伺候的人从没见她发过这样大的火,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想到秦绮未嫁之时,拼了命在自己跟前讨好,再想想她如今在清宁殿待不住,一颗心早飞到紫兰殿的模样,沈曼神色更冷:“听说六公主夜惊了?传令下去,卢昭媛禁足一月,抄宫规百遍。和圣人说一声,六公主暂且挪到拾翠殿,由李惠妃照料。”
六公主便是秦政一母同胞的妹妹,现如今养在生母卢昭媛的身边。
小孩子么,偶尔有个头疼脑热,十分正常。六公主不过是有天晚上没睡好,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就连太医也只是开了一贴温和的安神方子,修养一两天也就好了。但眼下皇后动了雷霆之怒,有意拿这个当理由罚卢昭媛,就是众人私下再怎么有心讨好卢昭媛,这种时候,谁敢为卢昭媛说话呢?
卢昭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道晴天霹雳降下,将她整个人都打懵了。她想要拦住那些人带走她的女儿,六公主也一直在哭,不肯离开母亲,可平常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这时候却难如登天——对方的表情是和善的,无奈的,却也是坚定无比的,有人压低声音提点一句:“昭媛娘娘好生反省,等皇后娘娘消了气,小公主就能回来了。”已是冒着生命危险了。
她倒是想求见皇上,沈曼也不拦着,让她派人递话。
秦恪对沈曼是无条件相信的,后宫拿孩子来争宠,又或是犯了点小错,怕被惩罚,故意隐瞒不报的手段,他也瞧过很多回,何况他对卢昭媛的印象算不得太好——卢昭媛喜欢小恩小惠笼络人心的事情,秦恪是知道的,并不觉得她有多好。但对于她在王府做侍妾时就体现出来的“大度”“宁静”“不争”,秦恪便觉得她有些装得过了。故对紫兰殿宫人的回禀,他很不耐烦地说:“一切按皇后说的办,若是再照顾不好六公主,要她何用?”
还好儿子都是养在曼娘那里,要是让这些女人养孩子……想到秦敬那个逆子,秦恪心里就是一阵不痛快。
卢昭媛听见这个消息,直接瘫在了椅子上。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小聪明,甚至令自己始终保持优越感与美貌的空间,在倾轧过来的赫赫皇权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生杀予夺,不外如是。
后宫往往是与外朝相连的,卢昭媛被罚禁足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朝臣和权贵们的耳朵中,不知多少人动了别的心思,又有多少人心生退意。最为紧张得,还是房陵公主秦绮。
秦绮做梦也没想,自己的举动会招来一向温和的皇后这样大的怒火,让皇后不理智到直接针对卢昭媛,丝毫不给未来皇帝生母半点面子的程度。
但那又如何呢?
皇后是正妻,卢昭媛是妾室,不管是正妻训斥妾室,还是皇后教育妃嫔,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哪怕六皇子成了太子,甚至皇帝,他的嫡母要训斥他的生母,他能光明正大地阻止么?
卢昭媛丢了这么大的面子,纵不说愤恨,心中也是要落个疙瘩的。她会恨皇后,这是肯定的,但她难道就不恨自己这个导火索?
她心中惴惴,乔睿却深思起来。
他之所以任凭秦绮去趁热灶,一是试探上位者的态度,二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好推脱——妇道人家不懂事,虽不会令人全信,但总是个合理的解释,勉强算一步台阶。谁料不光皇后震怒,江都公主也不满了。
乔睿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后宫虽是皇后的天下,但江都公主绝对不可能轻忽此处。如果她要阻止,这件事可以用更温和,更不伤颜面,也不伤感情的事情解决。偏偏江都公主纵容了皇后明着不给卢昭媛脸,暗中落房陵公主面子的事情,也就代表,江都公主……并不打算还政于六皇子。
“皇后、江都公主——”乔睿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簇然亮起光芒,“这对母女,是要效仿吕后啊!”
这不正是他的机会么?
不管是鲁王那边,还是六皇子那边,只要皇后和江都公主继续这样倒行逆施下去,总有一日,她们会尝到苦处。
女人掌权,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终归不是正途。
但在此之前,他得先挽回江都公主对他的印象,才能令他的计划,更进一步。
乔睿定下计策,立刻命人备上厚礼,前往陈玄的府邸。
他从陈玄府中离开的时候,意气风发,满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不知陈玄看着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神色淡淡,心中却想着秦琬的话。
“乔睿此人极端自负,他做事,往往喜欢直指关键,一石多鸟。能一次做完的事情,绝对不分两次做。我所信赖的人中,既在权力中心,又执掌兵权的,也只有子深你,还有伯清和夏臣了。他察觉出我对伯清的情分不如阿娘多;夏臣出身暗探已为众人所知,以乔睿既要实惠,又要名声的做法,断不会与他走得很近,所以他一定会去找你。一是想与你结好,日后好行个方便,探听消息,二便观望局势,若有机会,他便会离间我与沈家,与阿娘的关系。”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虽略有回报,心中仍过意不去。我知你将兄弟姐妹都拘在长安,是怕他们出去就任地方,会仗你之势,为非作歹。但在长安,你们的亲属关系,始终宣诸于口。这是你为了我,令自己,令他们做的牺牲,我记下了。你的侄儿们,只要好生读书,我在一日,他们便有前程一日。倒是你的侄女们,尤其是年纪大的那几个,怕是不能以父兄有官身的荣耀体面出嫁。”
“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女人的脸面往往都来自于男人,真正能给她们做一回脸,属于她们自己的,也只有嫁妆了。他们既然不能抬你出来做靠山,那就只能在‘财’字上下功夫,光是金银还不够,也显得太俗,总得有些稀罕物件压箱底。世家没落,典当家产的,也不止一桩两桩,丽竟门里头就有淘换这个的。你捡乔睿送的好东西,挑个十件八件的,换成别的,给她们做陪嫁,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