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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琬听了,哭笑不得:“南郑郡公娶得就是西突厥可汗的妹妹,此番西突厥的使者还是她的侄女婿,您说能不能去?”
代王连连点头,又有些不甘,忍不住问:“当真不能?”
他虽养了好些清客,成日吟诗作对,谈些风花雪月,到底君臣有别,清客们只有捧着他的,将他吹嘘到了天上去。时间久了,代王也就不怎么耐烦和这些人交谈,反倒与身份差不多,喜好也相近,同样不涉政务的堂兄弟南郑郡公走动频繁起来。
这是代王的老毛病了,当年他嫌清客捧他捧得太不着边际,恰好梁王想与兄长转圜关系,又怕兄长忌讳,便让同胞弟弟五皇子卫王从中斡旋。代王和卫王都是喜好读书的人,相当谈得来,却也因为这一层关系,让穆家有了攻讦代王的理由。
秦琬知父亲的想法,无奈道:“阿耶,诸国使者多有想求娶大夏公主的,他们知您在圣人心中的地位,绞尽脑汁想走您的门路呢!这种事咱们怎能沾惹,一个不好是要被人恨一辈子的!”
代王被唬了一跳,沈曼也有些忧心:“和亲?大夏还需要和亲么?”
“为了不让四境异族联起手来对付咱们,自是要分化拉拢,给他们一些甜头的。”哪怕秦琬很厌恶和亲,也不得不承认此等情况下,大夏至少要嫁一到两个公主出去,才能暂时稳住部分异族。
比如,吐蕃。
据秦琬所知,吐蕃的赞普虽是有道明君,却也年近百半了。将一个二八芳华,娇嫩鲜妍,平素在闺中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嫁过去,那不是害人么?别说什么嫁过去就能做王后,不会像汉代公主一般只是做个侧室的瞎话,大夏欲笼络吐蕃,和亲人选便不能敷衍了事,十有八九要从宗室里挑人。宗室封号虽有严格限制,但只要生母身份清白,即便没有封号,宗女也依然是宗女,所嫁的人不可能差了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去藏地?
代王皱了皱眉,沈曼的脸色也沉重起来。
大夏皇族本就人丁单薄,除了圣人的儿孙外,也只有蜀王这一脉了。蜀王儿女虽多,却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真要排辈分,个个都是代王的堂兄弟,更是南郑郡公的亲兄弟。真要求上来了,你帮是不帮呢?
“也,也不会这般吧?”代王犹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朝的大义公主,不也只是臣子之女么?”
秦琬轻声道:“可她也是弘农杨氏的嫡长女。”
大夏第一任太子妃,即太宗皇后的出身毋庸置疑,圣人奶兄弟穆拾的嫡长女,生母是出身世家的淮阴长公主,既全了情分,又安抚了旧部和陆陆续续投诚过来的人,谁都不及她合适。待到夏太祖要给嫡长孙选正妻的时候,大夏已经统一了大半北地,太祖、太祖皇后、太宗、太宗皇后选了又选,几乎将北地的名门闺秀考察了大半,才选定了弘农杨氏的嫡长女做皇长孙妃。光凭这一点,大义公主的出身就无可挑剔,甚至在很多世家眼里,出身膏粱之姓的她比真正的公主还金贵些。若不是废太子闹了一出又一出,身为太子妃嫡亲侄女的大义公主也不用为家族牺牲。
再说了,当时是什么情况,现在是什么情况?当年朝廷被柔然逼得紧,却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与大夏相比,急欲摆脱柔然控制的突厥更需要外力相助。若不是大夏早拟定了分化突厥之计,需要嫁个有勇有谋又年轻美貌的女子去里应外合,压根不用选大义公主,随便挑个宫女敷衍即可。
至于现在……不嫁个宗室女出去,谁都不能安心。
沈曼见丈夫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连忙安慰道:“蜀王府人口众多,庶子也多,岂会没几个奴婢生的庶女?这等大事犯不着咱们不操心,咱们也别去管就好。”
大夏纳妾的标准十分严格,按照从母法,没名分的侍婢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奴籍。虽说高门大户多的是手段让她们变成良籍,却也享受不到宗女的待遇,这等出身的女子,自然是和亲的第一人选。
宽慰了夫婿后,沈曼又对女儿说:“你年纪轻,辈分也低,就怕有人倚老卖老,找上门来。这些日子你就住在王府,莫要回去了,想儿子的话,我去向莫鸾要!可巧,我也想我的外孙了!”
秦琬僵了僵,才有些不自在地说:“算了吧!也就月余见不到,他还这么小,禁不得风,更莫要提走这么远的路,也省得让人嚼舌根,说咱们仗势欺人。”眼下可是最关键的时刻,岂能容半点马虎?反正……反正儿子也才几个月,连话都不会说,也认不得人,隔一两个月不见,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沈曼本想说女儿两句,秦恪连忙打岔:“裹儿啊,听说旭之的家室也来长安了,阿耶不是反对你们见面啊,只是……”
“我俩堂堂正正,什么都没有,她爱想就让她想去。”秦琬的态度异常冷淡,“这世道真是邪了,就因为我是女子,竟连个男性朋友都不能有!”她和裴熙的事情还传得少么,早几年她才多大,这些人的嘴巴就长在她身上了。别的女子要避嫌,要谨言慎行,要小心翼翼,和她有什么关系。
秦恪自知失言,忙道:“不是说你,阿耶不是说你,即便有什么也……”
“阿耶!”秦琬这一次是真无奈了,“我和旭之当真只是朋友!”他们俩都是那么骄傲的人,也就现在能互相退让容忍了,真要有什么,你说服不了我,我劝服不了你,这日子还用过么?即便不反目成仇,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仅此而已。
秦恪和沈曼也不是质疑女儿品行,只是怕苏彧真的不在了,女儿又何处安生,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没个伴吧?
这对夫妇虽以宽厚著称,到底是皇家做派,哪怕平时很讲道理,事涉最疼爱的女儿也忍不住了。他们对罗氏的印象本就不好,先头不支持秦琬和裴熙在一起,一是怕秦琬年纪小,分不明****和依赖,二便是堂堂县主绝不能初嫁便做人继室。如今却又不同了,故秦恪想得是,若是罗氏愿意,可与裴熙和离,他自会为罗氏作保,另谋良缘,也好过继续做怨侣;沈曼却有些懊恼自己只是个王妃,若她是皇后,代王又对她这样情深意重,无所不从,她定会秘密赐死罗氏,让女儿能嫁给喜欢的人。
秦琬岂有不明白父母心意的道理?她反复强调,再三保证自己与裴熙并没有什么之后,代王夫妇才打消了这一念头,也让秦琬吁了一口气,忽然有些理解魏王为什么那样张狂——人呐,一旦有了权,可以办到很多别人办不到的事情后,便容易膨胀。
对魏王来说,大肆的杀戮,动辄诛灭旁人满门,无异于一种发泄。他自觉在父亲、兄弟乃至朝臣这里受了委屈,便要通过凌虐弱者来出这口恶气。也只有在弱者的身上,他才能体会到绝对的权威,享受生杀予夺的感觉。真要说起来,这就与苏彧,不,应该说与绝大部分靠着岳家发达,又不敬重妻子,偏爱依附他们而活的小妾的男人们是一个道理。与后者相比,前者只不过是有更大的权利,更狠的心肠和更凌厉的手腕罢了。
相比之下,圣人身为九五至尊,却尽力做到公平公正……想到圣人对自己的谆谆教导,再想想这些日子颇有些急躁的自己,秦琬定了定心神,决定去抄几卷道德经,也好彻底平复心境。
代王本欲多说几句,安慰很可能年纪轻轻就要守寡的女儿,偏偏在这时候,程方听了仆役的通报,虽知不合时宜,却还是禀道:“王爷,福安乡君求见。”
一听见三女儿秦绮的封号,代王便拉下一张脸,不悦道:“她还有脸回来?轰出去,孤不想见到她!”做妹妹的抢亲姐姐的未婚夫,心肠该有多坏?品德该有多差?代王一想到秦绮的所作所为,便如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若不是怕旁人议论沈曼,再加上秦织苦苦哀求,代王险些要将秦绮出族,哪会让她保留封号,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乔睿?
秦琬想到乔睿投靠魏王一事,心中有了计量。
你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至少不能让旁人觉得我不义。父母对儿女本身就有极大的优势,为何要将之转化为劣势?故她附耳过去,小声说:“阿耶,秦绮两三年都不上门,偏偏挑了这时候求见,怕是有些蹊跷。”
代王心中一凛,想到圣人与自己说的事情,再想想如今的情形,联系秦绮的品行,便觉秦琬说得很对,不由生出一丝寒意,有些忐忑地问:“真要见她?”
“您若不想见,请她进来喝杯茶便是。”秦琬微微一笑,柔声道,“总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代王在某些时候与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听见这一提议,怒气立散,喜上眉梢:“好主意!程方,你好生招待她,回头我送你一处三进的大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