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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
燕卿卿总算开口说话，她声音嘶哑，后两个字几乎到了失声的程度。
问这话时，被褥里的手掌紧紧握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而不自知。
明成皇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如实道：“你皇兄啊。”
“他没死？”
燕卿卿的话吓了明成皇后一跳，一丝不对劲在空气中蔓延，明成皇后默了默，细细观察自家女儿的神情。
她眉眼微微垂着，只露出一条疲惫的缝隙，但眸子里的凌厉与恨意铺天盖地，上下眼睑几乎要挡不住，迸泄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若是此时还不察觉到异样，便说不过去了，明成皇后小心的问了句。
燕卿卿掀起眼皮子，将她万分谨慎的模样看了去，到了嘴边的话又转了个弯。
“没什么，母后只需知道，我心悦的人不是皇兄便好，我也不可能同他成婚，毕竟伦理纲常摆在这里，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若我当真与他成了亲，我会恶心一辈子。”
明成皇后一阵心惊肉跳，她听出燕卿卿话里不加修饰的厌恶，又想到燕元期差了董莽来一阵苦口婆心的劝她谅解与成全。
两种截然不同的话令她有一瞬间的迷茫，但转瞬即逝。
她能信谁呢？
自家女儿不信，难不成要去信旁人么？
思及此，明成皇后紧握燕卿卿的手，掌心的温暖一点点传送给她，她柔声道：“卿儿不想嫁，那不嫁便是，谁也不能委屈了你，你身份的事是母后散出去的，母后想办法去解决。”
燕卿卿心中一软，她轻倚在明成皇后的肩上，目光麻木。
“母后，我好累啊。”
她真的好累。
忙活了长达一年之久，她每天每时每刻无一不在算计着，生怕一步错，步步错。
她将韩不周防的死死的，却不曾想，最后将自己推入万丈深渊的人，是她信任的亲哥哥。
背后被捅刀子的伤往往是最疼的，恢复的最慢的。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伤疤日益增大，痛楚到没了知觉。
整个人的精气神同时被抽走，上下眼皮重的很，她只想睡下去，就这么什么也不管，睡下去。
“累就睡吧，你不需要为任何人逞强。”
明成皇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
燕卿卿感到餍足，她浑身都是暖的，可唯独心口处，四面透风，冷的她手无足措。
颊边有冰凉的触感，抬手一摸，都是泪水。
她盯着指尖的湿润发呆，心突然一阵抽痛，那痛乍开始不痛不痒，后来越增越强，从心脏传达至脑海，脑子里炸了一般的疼。
额上很快被汗水浸湿，她忽的紧抓着明成皇后的衣袖，只觉得气快要喘不上来。
“母后，我好难受……”
明成皇后面色一白，连忙传唤太医，她不停的检查燕卿卿，浑身上下，无一处伤口。
可她就是在喊疼，不停的喊疼。
明成皇后急红了眼，只能紧紧抱着她，怀里的燕卿卿止不住颤抖，痛的痉挛。
脑海中忽的映出一人身影，那人眉目温情，一双琥珀色的狭长眸
子里席卷着悲伤，他启唇，无声动了动唇瓣。
她看懂了。
他说。
卿卿，你骗我。
燕卿卿捂着脑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她看着明成皇后，哭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母后，他走了，是我弄丢了他。”
“谁？”
明成皇后一怔，下意识反问。
燕卿卿却不再说话，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脸埋在膝盖里，无声无息的，浑身被自责与愧疚包裹，里外三层，不断里收。
韩不周的坠崖，成了她穷极一生都无法跨过去的坎儿。
过不去了，她这一辈都过不去了。
“卿儿！”
明成皇后惊呼一声，眼看着她身子软软的倒下，连忙上前扶住。
燕卿卿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如没了生命般的瓷娃娃，精致的五官，一碰即碎。
“传太医，快传太医！”
坤宁宫内霎时乱作一团，偌大的紫禁城内的一隅躁动，并没有影响到整座城池的灯火通明。
宫内宫人依旧，一切都还在有条不紊的前进着。
这世界，好像没了谁，都不会如何。
命运的齿轮照样转动，生活照旧继续，人不断衰老，亲人相继离去，知己逐渐失联。
谁又能成谁的一生执念呢？
昏睡中的燕卿卿，发出一声喟叹。
极低，在宫殿里不消片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燕元期赶来坤宁宫时，已是次日清晨。
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找燕卿卿，尽管太医劝他暂时不能下榻，得静养。
年轻的帝王不听劝，只裹了件毛裘，便匆匆出了门。
太医在屋内干瞪眼，嘴里嚷嚷着的，无一不是什么‘年少轻狂，年少轻狂啊……’。
燕元期不管不顾，他的心不停乱窜，唯有在见到燕卿卿时，尘埃落定。
步伐慢了，气息顺了，心宁，心定。
“陛下，你怎得来了？”
伏在案边打着瞌睡的明成皇后听到动静，连忙迎上来。
燕元期对明成皇后行了个礼：“母妃接连两夜未曾休息，十四这里，我来替守吧。”
明成皇后绝对清楚他的话并不是在打商量，而是命令。
少年成君，他的锋芒并不内敛，眼神里透露着些许凌厉疏离，那是身处高位，带来的反噬。
明成皇后眸光闪了闪，她不动声色的退出了坤宁宫。
晨光打在身上，照亮一身的晦暗。
她突然顿住步伐，回身对方嬷嬷道：“去请大都督来宫里一趟吧。”
方嬷嬷闻言一怔，爬满皱纹的老眼里露出些许触动，她蠕动着唇瓣：“娘娘这是要……”
明成皇后眯着眼看东边的太阳，后低头，自唇边绽放一抹笑，在曙光里生机勃勃。
两旁的草丛里有一朵花悄然盛放，方嬷嬷心下微颤时，听到明成皇后柔缓的声音。
“我这一生，都是女儿在替我背负，也是时候，该我帮她铺一下后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