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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兄随我来,老子带你去看一出好戏。”小陌见四周无人,便拉着苏有雪出了空谷阁,还不忘回首瞪了鸨妈一眼,发现她仍是被绑在床上,心中不觉好笑。
他对琵琶女使了眼色,嚷嚷道:“老肥婆平日里对你们吆五喝六的,今天谁也不许替她解开,你们就在她面前吃,在她面前喝,不信气不死她!”
“小英雄去杀节度使,一定不是坏人,他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罢,爷爷,我们就别给这老东西解开了,也该惩罚惩罚这个恶毒的老女人了!”琵琶女拉扯着老者衣袖,竟是撒起娇来,袅娜的身段不由得让小陌多看了几眼。
老者微微颔首,眉宇间掺杂着一种难以明说的隐忍和愁苦,抚须长笑道:“傻丫头,全依你,全都依你……”
夕阳如血,将苏有雪身上挂了一层明艳的金边,他挣脱开小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追问道:“小鬼头,你要带我去哪,难不成你在宴席上发现了薛崇的行踪?”
小陌指着飞廊前后逡巡的军士,小声道:“看到了吗?琉璃馆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再往前我们是去不了的,现在八音坊被节度使孤立在后堂,别说宰了他,就是看上薛崇一眼,都已无望了。”
“我们想要进入琉璃馆就必须过了这架飞廊,但路已经被都军堵住了,没有秋菊引路,真是寸步难行啊!”苏有雪正自犹豫间,已是被小陌带到了临华殿前。
许婉秋见苏有雪站在门外顿时喜上眉梢,说来也巧,不久前她梳了个难得的发髻,繁丽雍容的,女人味十足,她恨不得苏有雪多看她几眼,于是步子放得慢了下来,窃语道:“你们见到薛崇了吗?琉璃馆人多眼杂,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我们中只有小淫贼见过薛崇,但就凭着小淫贼的一面之词,我又很难信他。”
“婉妹,我们还是收手吧!”苏有雪被许婉秋引入殿中,俊朗的脸上早被愁容覆盖,双眉已是蹙了起来,“想是你我侥幸杀了薛崇,又哪有命离开呢?苏某死不足惜,只是婉妹……婉妹你……”
“我?你是在担心我吗?”许婉秋玩味的看着苏有雪满是柔情又不乏冷漠的眼,“快说,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臭婆娘还真是自作多情,小白脸是怕你死了,他回落霞庄后没法向老庄主交代,别把他想的那么崇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小陌吊儿郎当的推开纱幔,进屋后四下里端详起来,他看到墙角边的一座香床极为醒目,上面悬着鲛绡罗帐,风起绡动,如坠云山雾海一般。
“你们……你们怎么进来了?”幽鸾卧在床头,她见小陌和苏有雪闯了进来,惊得差点跌下了床沿,她连忙伸手抚了抚头上青丝,惊惧之色被雪白的肌肤暴露得昭然若揭。
许婉秋瞪了小陌一眼,怒道:“要你胡说,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转而对着苏有雪痴痴的道:“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你忘了志良的死吗?你忘了徐叔叔哭得多伤心吗?我认识的苏有雪是个重情重义的真男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紫金折扇蓦地撑开,绽出了片片金叶,许婉秋柳眉频蹙,几欲失去了理智,“本公子死不死的与你何干,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若能替志良兄报仇雪恨,什么都是值得的,现在要么你和我杀将出去取了薛崇首级,要么就和我一起想个万全之策,我不能再等了!”
苏有雪立时按住了金丝扇面,眼中闪耀着千般琉璃,“我与小鬼头戴着金花才能在后堂出入,却过不得飞廊,此时我们不知道薛崇的确切方位,就这样愣头青的冲出去,只会枉送性命,我们还需另谋他路啊。”
“他路他路,他方要是有路,我还用在这里苦等吗?你告诉我,路在哪里?”许婉秋收了折扇,微微扬起了下颚,“就算有死无生,本公子也要试他一试,否则我们费尽周章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
“就凭你们两个也想宰了薛崇?别开玩笑了,你俩想死可别带上老子!”小陌脸上溢出了戏虐的光泽,不由得笑了起来,“嘿嘿……臭婆娘要是踏上飞廊半步,我敢打赌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数以万计的都军就能让你见了阎王,真是个榆木脑袋,不自量力!”小陌顿了顿,接着道:“你们要是真想杀薛崇,老子倒是可以让他自己过来。”
许婉秋的眼睛亮了一下,而后轻哼一声,冷笑道:“荒谬,他又怎会自己过来?”
“荒不荒谬的,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吧?”小陌眼中闪过一瞬戏谑的光泽,“这你得问问郓城第一名妓幽鸾小姐了,她与节度使的关系可不一般呐!正所谓言多必失,我是不会让这丫头片子传话的,万一她和薛崇说了什么暗语,老子岂不是栽在她手里了?嘿嘿……我只需在她身上取一个小物件,就能让薛崇乖乖的自己过来,而且不会惊扰到别人。”
“你……你要做什么?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啊?”幽鸾不由得一怔,眼中春水奇寒,似乎悄无声息的流淌在无底之境,隐藏住一切悲愤与恐惧。
不远处,巍峨的琉璃馆仍在声乐中静默着,顶楼的无数窗棂中唯有一扇灯烛阑珊,在这亮若白昼的奢靡中显得格格不入。
观景台里,一架梳背椅上雕龙刻凤,圆梗在靠背处均匀的排列着,椅上卧有一人,此人艳抹浓妆,眉间有股子傲慢,有股子威严。
再行细看,她头戴凤飞九天镂空冠,金步摇与玛瑙翡翠点缀其间,耀以万丈光泽,此女不是别人,正是薛崇的正室,大梁一品诰命夫人冷梓月。
冷梓月微微举头,见两个妙龄少女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从两旁林立的甲士中走将出来,她连忙迎了上去,笑道:“母亲今日可过得舒心,此次寿宴非同往年,排场自是不必多言,方才一日,寿礼已然堆积如山了,道贺之人遍及各州,纵使王母的蟠桃盛宴,也是莫过如此啊!”
薛母年近古稀,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辨,仿佛是在讲述着一波三折的往事,眉眼间极尽慈祥与仁爱,“吾儿有心了,每年的寿宴都是大同小异,如此劳民伤财却也不必大操大办了。”
薛崇前后脚的跟了过来,只见他卸下赤色战甲,一袭墨色便服露了出来,“母亲高兴便是,莫要顾及什么百姓,顾及什么民生,整个郓州都是孩儿的封地,偌大个江山我已占据了十中有一,或许他日攻克开封,坐拥天下也是不无不可啊!”
薛母微微下陷的眼窝里流露着不悦之色,怒道:“怎么能说这些忤逆之言,小心隔墙有耳,我们母子能在乱世苟活,已属不易,休得怀此灭门之念啊!”
冷梓月眉如翠羽,看起来心比天高,即便她有着母仪天下的打算,但嘴上却不能多说,于是上前几步搀住薛母,柔声道:“母亲不必挂怀,他那点微末本事您又岂能不知?在家里说说大话也就是了,没什么壮志雄心,充其量也就算作一方霸主,又哪里有什么九五之相?”
薛崇双眼烈如冥火,恍若钟馗在世一般,只是身高不及五尺,肥胖臃肿得少了些许勃然之气,的的确确不似帝王之相。只见他肥面堆笑,似是怕极了冷梓月,一双大手只顾着抚摸脸上的胡须,缓缓道:“还是夫人最了解我了,母亲只管享乐,孩儿过了嘴瘾也就是了,纵然不敢有何逆天之行,母亲大可放心。”
不多时,李儒托着披风匆匆的赶了过来,赤色盔甲在要熄未熄的烛火旁闪着悚然的光,他看到冷夫人站在薛崇身侧,一时犹豫起来,叩首道:“义父,孩儿有重要军情与您相讨,不知父将可否移步议政厅商榷此事?”
薛崇与李儒对视片刻,见其眼珠子飘忽不定,知道他必定有事不能当着夫人的面直说,便道:“母亲在此小憩一番,孩儿去去便来。”
“不会是晋军犯境罢?出了什么事可不要瞒着老身。”薛母银丝皎洁,闪着不安的光。
“母亲莫要疑心,郓州固若金汤,就算天兵骤降也休想入城半分!”墨色便服裹紧了薛崇圆鼓鼓的肚子,他皮糙肉厚,杂乱的胡须怒张着,分明一个粗犷的汉子,但在母亲面前仍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薛崇的大手连鼓三下,秋菊便端着餐盘翩翩而入,冷梓月笑靥如花,安抚薛母道:“母亲尝尝冷儿亲自为您烹饪的杏仁佛手,不知可否合您口味?”
冷梓月接过秋菊端来的餐盏,汤匙已送至薛母唇边,薛母衰年善忘,却偏爱美食,这一转眼的功夫已是沉浸于仙乐食色间,忘却了身外之物,“月儿最懂娘心,不用尝就知道好吃了……”
薛崇见状,立时随着李儒出得观景台,殊不知琉璃馆共有七七四十九处观景台,分布在馆内各处,里面有重兵把守,对外则秘而不宣,薛崇每隔半柱香的功夫便是换上一间,正所谓狡兔三窟,仅得免其死耳。
月夜方至,繁星冲破了底线,在看不见的云层中孕育着无穷的杀机。二人毫不知情的走过了几处回廊,却在拐角处停了下来,李儒解释道:“孩儿见夫人在,就没敢多说什么,后来想了想,便以商讨军情为由,创造了与义父独处的机会。”
他坏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熏囊,接着道:“这是幽鸾姑娘遣人转交于父将的,她可能有要事与义父相商。”
“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有什么事来?”薛崇接过熏囊,见熏囊素绢缝制,并施以彩绣,显得狭长而精巧,里面的花椒、茅香和辛夷混合在一起,他提起熏囊深深一嗅,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此囊正是幽鸾的贴身之物。
李儒回想着侍卫传达给自己的一首诗,他本已在胸中记得烂熟,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思考了良久这才说道:“芳心罗帐寄影衾,合字香囊藏轻语,幽鸾姑娘送出的是一枚熏囊,说明她有话要对义父讲啊!”
薛崇大笑道:“哈哈……儒儿越来越是长进了,世人皆言我薛某的牙兵都是些粗鄙之人,谁料也有吾儿这等附庸风月的雅士,你还真是让为父刮目相看啊!”
李儒一直认为投其所好是拍马屁的最高境界,眼看着薛崇乐开了花,想来自己的仕途必是顺风顺水了,于是他带着薛崇来至临华殿前,躬身道:“孩儿就守在殿外,要是见到夫人来了,便会告知父将,父将如有需要可随时传唤,儒儿随叫随到!”
“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那你就在外面守着吧,听到屋里有什么声音都不要大惊小怪的,免得搅扰为父的清梦!”薛崇舔了舔嘴唇,双手不断的在胸前摩挲着,显然已是迫不及待的要见幽鸾了。
“哈哈……”李儒笑得淫邪不堪,连连颔首道:“孩儿明白,孩儿明白,义父大可放心!”
薛崇轻叩朱门,肥腻的脸上激动得有些发起抖来,催促道:“鸾儿快些开门,不要延误时辰!”
“来了来了,急个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幽鸾身着云霏花缎锦衣,胜雪的肌肤涂抹了淡淡胭脂,显然作了一番打扮,她方欲起身,却被苏有雪按了下来。
“再等等!”他回身将幔帐拉起,让小陌和许婉秋一齐躲在了床上,床宽六尺,上面放着泉玉抱香枕,铺着玉罩叠罗衾,苏有雪踟蹰半晌,一咬牙也跳上床去。
苏有雪为避男女之嫌,刻意的蜷在床尾,小陌却和许婉秋挤在了床头,二人离得极近,小陌甚至可以嗅到许婉秋的阵阵体香,“好香啊,娘子涂了什么,怎么会这么香?”
许婉秋握紧紫金折扇,眼中杀机四伏,金叶从扇骨中刺了出来,直映得雪肤通明,“你离我远点,恶不恶心,待我杀了薛崇,便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