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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旬,淮南之地,州来城(今安徽省凤台县附近),这里乃是楚国控扼江淮的军事重镇,号称东南锁钥,是故吴楚在此频繁交兵。
吴军大营,帅帐之中,公子光坐在军案前,看着手中的军报,眉头紧皱,心中忧思不止。
先前,公子光带领吴军在此围城围了半个月了,州来城依旧纹丝不动。
吴军擅野战短于攻城,围城多日,公子光麾的两万多吴军已初显疲态。另外楚国令尹阳匄带领的七国联军已经越过鸡父,距离州来不过数十里。前有坚城,侧有大军,公子光只得先率军退往钟离与吴王汇合(今安徽凤阳东临淮关),以此暂避敌锋,伺机行动。
本以为此次伐楚难以建功,哪知峰回路转,昨日斥候传来消息,七国联军走了一半,突然原地不动,军中似有不稳。
公子光立即飞马探查,得知楚令尹阳匄病故,楚军大营现已尽皆缟素,楚国大司马薳越被迫回师鸡父。
看到这份备报,公子光第一时间就觉得楚人在使诈,以此诱他急攻联军,伺机埋伏。可转念一想,阳匄没这个脑子,中夏诸侯也没这个脑子,他屡败楚国,深知这些卿大夫只会打君子战争,直来直往,两军冲锋对攻。
也只有他们这些久居穷山恶水的吴人,喜欢“用兵以奇(不讲武德)”,故常能以弱胜强。
再言,联军人数众多、成分复杂,大军一进一退都要慎之又慎。哪有这般置要救援的州来城不顾,却在平原无险之地蹉跎,朝进夕退的,自乱军心的?
用计不是这么用的,楚帅也不怕给自己玩崩?
公子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阳匄估计是真的死了!楚军军心大乱,若是趁势猛攻,联军必溃,自己绝不可错失良机。
想罢,公子光赶忙前去面见吴王,建议全军出击。可吴王僚觉得联军人多势众,就算主帅病故还有大司马薳越在,强攻很难讨到什么便宜,不如两人合军去攻打州来。
公子光不愿失去战机,思虑片刻,又劝道:“随从楚国的诸侯虽多,但均是些小国,而且都系为楚国所胁迫而来。况且这些小国也有各自的弱点,胡、沈两国国君年幼骄狂,顿、许、蔡等国则一直憎恨楚国的压迫,它们同楚国之间不是一条心。”
“至于楚军内部,情况也很糟糕。主帅病死,楚司马薳越资历低浅,不能集中指挥,楚军士气低落,政令不一,貌似强大,实则虚弱。”
“七国联军同役而不同心,兵力虽多,但容易击败,不如率军尾随,伺机而动。”
公子光的分析合情合理,吴王僚欣然采纳。
二人制定计划,欲以杂兵攻击胡、沈两国军队,以此扰乱其他诸侯国军队,最后集中兵马进攻楚军。
准备好诸多事宜,公子光与吴王两军互为鸡脚芝士,一前一后向西进军,往鸡父而去。
在鸡父的楚国大司马薳越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此时他正忙着应付沈、蔡等诸侯派来询问令尹阳匄情况的使者。
好不容易搪塞过去,才休整了一两天就传来了吴军逼近的消息。
薳越现在是进退两难,进兵吧,不一定打得过,退兵吧,以老楚王的性格自己三族难保。不过很快他就不用纠结了,因为公子光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六月一日,吴军突然出现在鸡父战场,这场被后世网友戏称为“鄂豫皖儿童节之战”的战役打响。
吴军的突然进攻出乎楚国大司马薳越的意料,仓促之中,他让胡、沈、陈、顿、蔡、许六国军队列为前阵,以掩护楚军。
见此,吴王僚以自己所帅的中军,公子光所帅的右军,掩余所帅的左军等主力预作埋伏,而以不习战阵的三千囚徒为诱兵攻打胡、沈、陈诸军。
双方交战不久,未受过军事训练的吴国刑徒乌合之众立即散乱退却。胡、沈、陈等军见状遂贸然追击,捕捉战俘,纷纷进入了吴军主力的预定伏击圈中。
这时,公子光当机立断,五万吴军从三面突然出击,很快战胜了胡、沈、陈三国军队,并俘杀胡、沈国君和陈国统帅。而后又纵所俘的三国士卒逃回本阵。
这些士卒侥幸逃得性命,便纷纷狂奔,口中还叫嚷不已:“国君已亡,大司马已亡。”
许、蔡、顿三国军队见状,顿时军心动摇,阵势不稳。这时吴军乘胜擂鼓呐喊冲杀向前,直扑三国之师。三国之师的阵势本已动摇,又见吴军蜂拥而来,哪里还有作战的勇气,于是纷纷不战而溃,乱作一团。
楚军还没列好阵,即被许、蔡等诸侯军之退却所扰乱,已无回天之力,迅速陷于溃败。
此战薳越仅以身免,事后不久便于楚都“畏罪自杀”。
这场大败对楚国的打击是巨大的,令尹(丞相)、大司马(三军总司令)两位重臣一死一逃,一战损失五六万楚军,接近楚军总数的四分之一,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吴国也趁势夺取了州来,横扫淮南。最重要的是楚国南方霸主的位置被撼动,仆从国胡、沈两国的国君被俘杀也导致楚王威望大减,自此楚国开始走下坡路。
然而,这一切暂时和临淄的夏某人没有关系,此刻他正和晏婴父子喝酒吹牛皮呢。
“贤侄似是有什么心事?”夏谕看了一眼神思不属的大侄子晏圉,将酒爵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齐酒度数不高,胜在清冽,比混浊的鲁酒好喝多了,他很喜欢。
看着空空的酒爵,少年想着什么时候蒸馏点“工业酒精”级别的烈酒给晏子尝尝。
晏婴:有你我也是服气。
“多谢叔父关心,圉……”晏圉欲言又止,思虑再三后还是没脸说出口。
最近季斯频繁的约他出去玩乐,刚开始晏圉也没多想,直到二人又来了一次“密室”三人行,床第之间季斯那渴望的眼神给他惊到了,吓得晏圉捂着屁股就跑了。
今日季斯又约他去女闾,晏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并发誓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在季斯面前裸露身体。
都怪父亲!要不是当初父亲要他去接待季斯那个混蛋,也不会和那人一起朴昌……
“圉儿?”见儿子言语扭捏、犹豫不决, 晏子微微有些不悦道。
“父亲,孩儿只是在想象那日叔父于朝堂之上,舌战群臣的英姿。”
晏子听到这话,知道逆子是在搪塞,但他也不想问太多,而是扭头看向少年,提出自己的疑虑:“阅弟,仅以三胜三败之论来看,吴国未必会胜,何况楚国令尹阳匄虽不是柱国定邦之辈,但也谈不上无能,你为何那般肯定吴国会打败楚国?”
站在齐国立场,晏子是希望楚国胜的,楚国胜了想北上淮泗,晋国不会坐视不管;若是吴国赢了北上,晋国大概率会冷眼旁观,引导吴国挑战齐国。
可楚国要是输了,他这位忘年交估计要被君上当百灵鸟养……
“晏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哪有什么必胜之理,阅也不过是在赌罢了。”
“赌赢了,名利双收,赌输了,齐侯也不会要我的性命,至多……那不是还有晏兄你吗?”夏谕笑的潇洒,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半开玩笑的朝着晏子说道。
“你啊,倒是洒脱。”晏婴闻言微微摇头,对少年的淡然也是佩服,可他总觉得少年隐瞒了些什么,且看吴楚之战结果如何。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晏圉喃喃道。
晏圉细细咀嚼,越想越发觉得其中蕴含至理,同时心中又有不少疑惑,朝着少年问道:“仲父,列国交战皆是期地而战,以战车、徒兵冲杀,兵众血勇者胜。兵无常势,何解?”
听到这话,夏谕微微一愣,随即想到孙武还没发迹,《孙子兵法》更是连影都没有,大侄子疑惑也很正常,于是笑着给晏圉解释道:“将兵作战没有一成不变的方式,应根据敌情采取灵活对策,这便是兵无常势。”
晏圉:……
见好大侄子似乎还是不明白,夏谕存了调笑的心思,举例道:“圉儿,若有一日叔父领三军五万人伐齐,与你战于历下,你为齐国大司马麾下亦有三军,该当如何?”
晏圉不假思索道:“自然是练兵备,整卒伍,扬士气,亲领三军往历下与叔父决一胜负。”
听到这话,夏谕收敛了笑容,紧盯着大侄子,直看得晏圉心中发毛。见差不多了,才缓缓道:“我若是置一军于平陵山区南北设伏,自领两军于西侧列阵,你当如何?”
“这……”
“或是我留一猛将于历下大造声势,率大军回鲁,再绕道阳关出泰山,直驱空虚的临淄,你又当如何?”
“这便是兵无常势。”
好大侄儿面色微怔,反应过来后随即反驳道:“如此用兵岂是君子所为?叔父这样做便是胜了也会失信于列国,为天下所不容!”
少年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爵酒,一饮而尽,有些喝嗨了,笑容越发不羁:“失信于列国?若是晋国发兵来攻,能一战吞灭齐国,就是失信于天下也值当了。晋国只要吞并了齐国之地,列国联合起来也奈何不了它分毫。”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一但列国君主们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诸侯之间的兼并会越发没有底线,周礼将进一步崩溃。”
后面就该战国、大一统了。
此话一出,晏子脸色微变,长久以来列国征伐遵守礼制,除了蛮夷中夏君子们没人会失约避战转而去偷袭埋伏,因为这样会遭天下唾弃,不容于姬周天下,就算赢了也没用。
现在不同了,晋楚齐的体量太大,若是有人不顾信义……
孙子:正是在下。
楚国:呜呜
晏圉脸色惊疑不定,这番话给他的冲击太大了:“这这这……若是列国交战皆是如此,那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嗝”少年打了个嗝,望着快二十岁的大侄儿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轻笑道:
“天下早就乱套了。”
“百余年之后,两国交战,国力强则以煌煌大势相压,以强攻弱,易如反掌。”
“两军交战,统帅智则可以以弱胜强,水火之势皆可用之对敌,八百亦能破十万军。”
“兵势胜,万众一心,不惧矛戈,有五万众便能天下无敌手。”
少年说得一脸自信,忽然觉得不能把flag立的太满,会被打脸的,于是谦虚道:“愚见而已,当不得真。”
“叔父,我想跟在你身旁侍奉左右,学兵法习礼乐。”晏圉听的热血沸腾,脑袋一热就想跟着夏谕去鲁国学习。
夏谕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晏子,以及他头上花白的头发,正色道:“贤侄啊,莫要义气用事,叔父我只是随意胡诌两句而已。晏相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贤者,你跟着晏相学习足够一生受用了。”
“再说,你忍心抛下老迈的双亲吗?为人,当以侍奉双亲为先。需知:父母在,不远游。”
游必有方,夏谕默默在心中补充道。
晏圉默然片刻,昂首看向老迈的父亲以及屋外苍老的母亲,不由得鼻尖发酸,眼眶微红。他突然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让父母亲如此操心。
自己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最后估计只能乖乖回老家继承封地、统领万民,一辈子锦衣玉食当个废物了。
想到这,晏圉哭丧着:“父亲…”
晏子:……逆子!我甜蜜还没死呢!
之后就是一番孝子慈父,引人催泪的一幕……看着傻儿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晏子最先受不了,让他滚去沽酒。
待晏圉走了,席间还剩两人,夏谕悄悄悄悄问了晏子一个问题,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当年诸家联合庆封灭崔,崔氏可留有遗孤?”
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晏子微微一愣,他作为崔氏被灭的全程参与者,敢当着逆臣崔杼的面为先齐君哭丧,当然记得一些细节。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脑海中不少记忆都模糊了。思虑再三后,晏子也只能不确定道:“逆臣崔杼应是没有后嗣留存,旁支倒是有可能。”
“晏兄确定?”
“崔杼儿女不多,且大多年纪不小,各家灭门之时不会放过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