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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麦浪随风荡漾,宇文温看着眼前景象颇为神往,今年应该会有一个好收成,但前提是有足够的时间收割,而收割的不光是麦子,还有人头。
胯下坐骑疾驰在麦田里,他手握佩刀向右横放,马匹奔跑带起的速度让佩刀有了切割力,轻而易举突破阻碍,将大好头颅切了下来。
骑兵如同一阵风般掠过人群,随着血光溅起,金黄色的麦田里多了许多具喷血的无头尸体。
悬瓠忽然告急,其西的永州州兵奉命增援,将近八百人的州兵大部分以步卒为主,却在州治城阳郊外数里被人数相近的敌军骑兵袭击。
在平坦的旷野里,没有人数优势的步卒想要抵御骑兵冲击十分困难,虽然永州兵临时结成圆阵试图自保,但很快便在敌骑的一波波骑射袭扰下崩溃。
崩溃发生的那一瞬间,代表着围猎揭开序幕,背对敌人逃亡的步卒,就如同沉甸甸的麦穗一般,等待着镰刀的收割。
宇文温收刀入鞘,扯住缰绳,让坐骑放慢速度,停在麦田里,看着眼前的围猎情景,一时间走了神。
秋天是打猎的季节,打猎是这个时代盛行的一项社交娱乐活动,男人们呼朋唤友、飞鹰走狗,女人们聚在步障里细数家长里短,其热闹程度可是让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痴迷不已。
然而对于宇文温来说,打猎很无聊,因为他很忙,没时间去打猎消遣,即便大型打猎活动本身就带着军事色彩,他也不经常组织部下去打猎。
在西阳八九年,宇文温除了官府每年举办例行活动时射射野鸭、大雁、兔子之外,就没怎么过打猎活动,黄州地界多水多丘陵,猎场受限颇多,总没有当年在关中时飞鹰走狗痛快。
也只有在宽阔平坦的猎场,打猎才具备军事色彩,可以锻炼人的组织协调能力,而这样的能力,宇文温自认为已经有了。
然而当他翻过桐柏山-大别山山脉,进入河南地界之后,才发现是自己感觉太过良好,常年蹲在山南的他,指挥能力已经开始异化。
擅长指挥步兵,对大规模骑兵作战反倒有些陌生,眼前这场如同围猎的伏击战,他指挥起来居然不觉得如臂使指,有了生疏感。
步阵的调度,可以通过旗号、传令兵来进行,步阵的防御和进攻,主帅可以从容布置,而骑兵作战完全相反,一旦骑兵动起来,留给主帅的反应时间很短。
随时处于动态的骑兵,数量少了还好,如果数量上千之后,指挥起来其难度骤然增大,这对主帅的要求很高,而宇文温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样的能力。
简而言之,他和臭棋篓子下棋下太多,指挥大规模骑兵作战的能力愈发低下。
黄州总管府位于长江北岸,地形多丘陵、胡泊,算是水网地区,和周边许多地区一样,不太适合骑兵大规模机动作战,而他这几年打仗所经历的地区,大部分都是如此。
宇文温因为缺马的问题,手头上骑兵不多,所以作战以步兵为主,这七八年来的主要敌人,是骑兵同样悲催的陈国军队。
正所谓菜鸡互啄,宇文温根本就没有得到很好的机会,锻炼指挥骑兵作战的能力,而玩步战、水战玩多了的结果,就是对于平原地区大规模骑兵作战竟然有些不适应。
因为缺马,宇文温手上可直接指挥的骑兵,常年来不到一千,更别说还得分成几股来使用,在长江流域打本来就缺马的陈军倒无所谓,可如今进入河南平原地区,就开始露怯了。
宇文温领着从兄长手上借来的三千骑兵,难得奢侈了一回,结果指挥起来居然磕磕碰碰,因为骑兵战术和步兵战术截然不同,而小股骑兵和大股骑兵作战时的战术也截然不同,
备马充裕的骑兵,在平原的攻击范围,是以百里为半径的一个大圆圈,这个时代骑兵对付步兵的典型战术,就是傍晚撤退到一百里以外,次日再呼啸而来。
步兵一日内的进攻距离,大概在五十里就到了极限,因为作战状态下步兵必然身着铠甲行军,还得保证抵达目的地有体力投入战斗。
若步兵强行军一百里,抵达目的地也是没有战斗力可言,所以在平原地区以步制骑,那就是一个餐桌,上面全都是杯具(悲剧)。
在水网地带,步兵可以借助地利防范敌骑袭扰,而在辽阔的平原地区,敌军骑兵可以反复袭扰长达月余,再能打的步兵,被这么折磨全都要跪。
一支军队缺乏骑兵的下场,就是活动范围被敌方不断压缩,己方放出去哨探的游骑有去无回,对周边敌情一无所知,最后的结局,要么有人逃跑导致不战自溃,要么就是断粮。
这会是虎林军的结局么?
在这永州之野,宇文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弱项必须面对:指挥大规模骑兵作战,一时半会恐怕真的不能胜任了。
三千骑兵也敢说大规模?有没有搞错?
没搞错,三千骑兵,还是比较精锐的那种,已经称得上大规模了。
当年高欢破尔朱氏的韩陵之战,尔朱氏联军兵力刨除水分,六七万总是有的,而高欢手上兵力大概是步兵二万,骑兵将近三千。
韩陵之战奠定了高欢的霸业,如今同样有精骑三千的宇文温,却只是在豫州搞猥琐的偷袭,自己领着七八百骑在这永州之野偷鸡摸狗。
做人贵有自知之明,所以宇文温不打算强行出头,接下来的骑兵作战,他还是做个名义主帅比较好,而就在此时,看着面前已结束的战斗,他破天荒觉得自己失算了:
应该把史万岁调过来,亲自指挥三千骑兵,这样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然而根据宇文温的安排,史万岁在江州一线防御极有可能西进的尉迟佑耆,或者是妄图反扑的陈军,即便现在要调动,也来不及了。
甚至宇文温的虎林军,搞不好此时才刚刚翻越大庾岭,所以他只能用借来的三千骑兵,搞猥琐的偷袭...么?
数骑近前,当先一人是独眼的杨素,他策马靠向宇文温,行礼后问道:“大王召唤下官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宇文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马走在麦田里,杨素亦下马紧随其后。
走了几步,宇文温驻足远眺,看着远处模模糊糊的城阳轮廓,忽然说道:“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
《捕蛇者说》的永州,不是此时宇文温所处的永州,当然这件事杨素不知道,他只是默默的跟着。
“这七八百州兵,怕是永州刺史手上最后堪战之兵,如今尘埃落定,城阳指日可待...”宇文温忽然转了话题,不等杨素说话,随即又把话题一转:
“杨使君,昨日军议时间仓促,寡人无暇多问,现在略有闲暇,不知杨使君对接下来的局势有何见解?”
“大王,下官想说的有很多,不知....”杨素确实想建言,宇文温手上居然有骑兵三千,正是大有可为之际,他不愿作壁上观。
“说吧,战场上谈论战事不是正好么?”
抬头看着北方的天空,宇文温试图看到千里之外的邺城,或许自觉胜券在握的丞相尉迟惇,此时正惬意的规划新王朝的典章制度。
想到这里,宇文温心中冷笑:史万岁不在?没关系,这不眼镜蛇杨素在么?
有这条毒蛇在,就算只能动用两千骑兵,也要搅得你们肠穿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