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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风每天在牢里揣度假币乾坤大挪移,愣是觉得这方法倍儿巧妙,我这主意没准马大哥都想不出来呢。可是一想起没有向郧中隐问到详情,又不知道秦矗还会不会来探监,心情就像走在钢丝上晃晃悠悠不能落地,连晚上觉都睡不安稳。
这天夜里,已是更深人静,从风数着更鼓,想望早点儿天亮。忽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时断时续的啜泣声,好不奇怪,这种时候,会是什么人恁地伤心戚意?竖起耳朵向昏暗中张望,抽泣的人竟然是看大牢的狱卒黄。
原来狱卒黄的老娘又卧病不起,医馆诊断患的是肺痨病。狱卒的差事薪水微薄,他看守的这片牢区又全是难断案的嫌犯,一个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几乎没有什么利钱孝敬。平时领几个当差钱只能娘儿俩勉强维持生计,娘一患病就为手头拮据犯愁。眼下老娘的病正等着医治,可囊中已经见底,后边的费用更没有着落。他幼年死了爹,老娘二十七岁开始守寡,独自一人把他拉扯大。如今娘老了、病了,自己却力不从心,既焦急又愧疚,因此伤心。
从风听了半天,心里想:大老爷们恁么伤心,一准是有过不去的坎儿。如果兄弟怄气、夫妻拌嘴,我帮不上忙;如果是少了口粮钱,我把庚妹和中隐大哥留下的给他,倒可以补济他一时半会儿。反正我用不上,给了他也是一个结识。于是决定问问他到底是咋回事儿。
从风的心眼儿越来越细了,吵醒了别人对他不好,于是变出一只萤火虫,向他飞过去。
狱卒黄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忽然眼下有一闪一闪的亮光,抬起头来,见是一只萤火虫,懒得去理。萤火虫偏偏不离开,还不时来碰触几下,感到不寻常。这个季节哪来的这东西?而且萤火虫的光还挺扎眼,心里既疑惑又烦它,于是起身驱赶。
萤火虫赶一下退一下,不赶了又飞回来。就这样从风把他引到自己的监牢前。扑闪一下消失了。
狱卒黄刚要转身,从风轻声叫住他:“狱卒黄,是我叫你。能问你一句话吗?”
狱卒黄抹一把眼泪,叹着气说:“你真事儿,大半夜的也不让人消停。快说。”
“你啥事儿伤心。能告诉我吗?”
狱卒黄不料被他窥到了自己的烦恼,心中不悦,斥责说:“有你什么事儿?呆得不耐烦有本事你自个儿出去。”
从风平时感觉他人不坏,这会儿说话冲人一准是心情不好,并不生气。回答说:“我在天津坐牢的时候,听说要给看守利钱,到了这边你待我不薄,我却少了礼数。”
“上边交代不许打你骂你,你还用得着什么礼数,说这些废话干吗?”
“我这儿有些小小意思。是我哥们儿探监留下的,想必你遇到了为难之事,拿去应急吧。”
从风从地铺下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包,抓住狱卒黄的手,把那一锭整银和碎银悉数塞给他。
狱卒黄把布包捏了一下,硬邦邦猜想是一把铜板,半推半就接了,遮辩说:“其实我不是那种贪图人犯钱财的人。”
从风说:“不用多说了,你拿着就是。”
狱卒黄悄悄离开,走到背眼的地儿借着昏灯打开布包看了一下。是银色之物,还不少,心里有些惊惧,又转身回来对从风说:“虽说家中老娘身患肺痨病没钱医治。可你这太多了我不敢领受,退给你吧。”
从风心想,这人还挺胆小的,推回到他手上,说:“你有娘尽孝,是你的福气。我千里迢迢来寻我娘。面都见不上,还被人诬陷坐牢。”
说话间落下两行泪来。
狱卒黄说:“我也听说你是被人诬陷的,只是我能小力微不能帮你。”
“你先顾着你娘吧,治病要紧。这些就当是我孝敬的,你别推辞了。”
狱卒黄又想起去医馆路上从风让车的情景,心里感慨:这是个豪爽重义的人,不会坑我。因说:“兄弟既是这样说,我就愧受了。累累承蒙错助,没齿不忘。”
从风听他恁般说,有些奇怪,心想:这人知道好歹。
狱卒黄天明下班回到家里,打开布包来看,果然有一锭白银,还有一撮碎银子,虽然早有所料,还是吃了一惊,自言自语说:“当差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过如此慷慨的人,他这是第二次帮我了,日后绝不能薄待他。”
于是放下别的事儿不做,立马叫一乘轿子,把名闻遐迩的萧老郎中接过来给娘医治。萧老郎中给老太太把了脉,听说病了几个月吃药不见效,便索要以前的处方来看,原来之前的郎中把风温肺热病误诊为肺痨病,当下按照自己的诊断开了七服药,嘱咐吃完再瞧。
狱卒黄得知娘患的不是肺痨病,手头又活动了,心里轻松了许多,忙去抓了药回来熬给娘吃。
这一天狱卒黄遇上同事有急事,当完夜班又顶了个白班,耽误给娘熬药了,心里着急,刚到点便一路跑着往回赶。
一进家门,只见屋子拾掇得干干净净,厨房案板上摆着一方肉,半袋白面,旁边还有菜蔬,又惊愕又疑惑。
娘在房里唤他,告诉说:“孩儿啊,今儿来了一个俊俏小女儿,又是给我熬药,又是给我做饭,可好着呢。问她叫啥名儿,她说是从风的妹子。这从风到底是甚样人儿,我咋没见过?”
狱卒黄好不意外,回答说:“娘,从风是我看管的犯人,关在大牢里,您老当然没见过。”
老太太心里惊了一下,犹豫着问:“犯的是命案还是劫案?”
“不是命案也不是劫案,受人诬陷。”
“受人诬陷,多冤啊!你可要善待人家。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
“娘,孩儿知道。”
狱卒黄一直是善待从风的,娘的病得亏他馈赠有了明显好转之后,心里不知道怎么感激他。那天背着人对从风说:“兄弟,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我能办到。你尽管开口。”
从风忽然记起总督大人说过的话:“倘若你有办法证明自己不是哥老会余党,本督就放了你”,心里盘算:我求他给我一个机会,在让秦矗栽跟斗之前先办一件大事。不知道他肯不肯帮我。心里没有把握,于是留了句活话:“如果有事儿要黄兄费心,到时候我会说的。”
郧中隐上次探监回去,急着要听从风物色人的消息,到第七天又和全念坤一起来了。一打照面就问:“兄弟。找着人了吗?”
从风便把结识狱卒黄的经过说了一遍。
郧中隐在牢栏上砸了一拳,兴奋说:“顶戗,就是这小子!”
从风说:“这人不错,前两天还主动跟我说需要他帮忙的,只要能办到,尽管开口。”
全念坤说:“到这份儿上了,八成把握了,一句话的事儿。”
郧中隐说:“别紧着叼扯了,咱们走,回去跟老马商量。越快越好。”
从风说:“他是个本分人,挺不容易的,不能坑把人家,我只是想……”
郧中隐打断说:“别菩萨心肠了,只要你自个人能出去,管他是死是活!”
说着把身上带的都掏出来给了从风,拽着全念坤赶着投胎似的走了。
二人回去,郧中隐把从风的话原原本本对马翼飞和庚妹学了一遍,末了儿说:“现在只剩下钱的事儿了,老马。咱们把那坛假币挖出来使,应该没事儿了吧?”
庚妹说:“哎呀,我这些日子收成不好,姥姥的官府搞啥治安整治。成天儿有公差在街上转悠。可是,动用假币这事儿太悬了。”
马翼飞锁着眉头说:“不是钱的事儿,钱不是事儿,不用使假币。”
郧中隐说:“瞧你说的,钱不是事儿,你以为掏几个子儿撒叫花子哪!”
马翼飞说:“找金师爷敲一笔。我辰时开口,他不敢巳时送来。”
郧中隐说:“把玉佛都退给他了,上哪儿敲去,你以为他傻啊?”
马翼飞说:“也聪明不到哪去,咱们不是让他打了个收条吗?你以为收条是好打的?”
郧中隐一拍大腿:“是啊,那二货不长心。恁地,赶紧的,念坤、庚妹,你们谁去敲他,从风明儿就能出来。”
全念坤说:“把条给我,一句话的事儿。”
马翼飞说:“你们没明白我的意思,钱不是事儿,人有问题。我看狱卒黄那小子办不了这事儿。从风说他是个本分人,又是个孝子,这种人八成没那个胆。”
全念坤说:“没准他真不敢扛,穿了帮就是个死罪,人家还有一个老娘,得想后果,一句话的事儿。”
郧中隐说:“你俩扯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奖之下必有勇夫,找金达敲一大笔,我就不信他不动心。”
马翼飞说:“中隐啊,这事儿一定得十拿九稳,咱们别真佛没拜拜泥胎,要我说,让庚妹上他家去呆几天,诓哄那老太太,把狱卒黄的底细摸清楚,如果他不敢,看让他帮着找个人成不成。”
全念坤说:“老马,这不是送肉上砧板吗?庚妹要失了身,可就是给从风戴绿帽子了,一句话的事儿。”
庚妹嚷起来:“我说念坤大哥,你歪嘴和尚念邪经,我的身是恁么容易失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本姑娘也不是没羞没臊。喂,马大哥,话又说回来,我可不睡在他们家,你别把我往火坑里推。”
马翼飞说:“谁把你往火坑里推?你就伺候伺候老太太,给她家里拾掇拾掇,陪她唠嗑,从她嘴里套些话出来,熟络了,再跟狱卒黄当面鼓对面锣。”
郧中隐心里没主张,只好听从马翼飞。
庚妹打听到黄家的住址寻过来,与狱卒黄的娘虽然不相识,却因在街头掏了人家腰包买了礼物进门,见了面自来熟儿,一番巧舌如簧,很快就把老太太哄欢喜了。
老太太问她:“你是谁家的小女儿?”
庚妹被她问着了,不好回答,忽然灵机一动:这面子得做在从风头上,于是说:“我是从风的妹子。”
庚妹虽然假心假意,殷勤款洽只是个表面,但熬药、洗衣、煮饭、拾掇屋子几样做下来,倒也像模像样,把老太太感动得不行。只是头一天也没套出什么话,想起全念坤“失身”之说,也有些心怯,趁狱卒黄还没回来便急忙离开。临走跟老太太打一声招呼:“婶,我明儿再来。”
狱卒黄回来瞅着家里情形,惊愕了半天,听娘说是从风的妹妹上家里帮衬来了,感动得不行。
打这以后,庚妹每天都到狱卒黄家伺候老太太,来的路上逮着机会掏人家一些碎银,贴补黄家瞧病和家用。
狱卒黄一发喜谢不尽,对从风更生爱厚,心想,难得有这样贴心人,有朝一日他出来,我当与他定下结拜之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