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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大人想起武藤章混进堂会逞强称能,在大清一品大员面前肆无忌惮贬我华夏,只因顾忌邦交,借题发挥逮捕那帮艺人,解了一时之气,但毕竟余火难消。眼前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岂非成心添堵?但总督大人对从风直言不讳点着要害,不禁暗暗惊叹,这小子一介凡夫俗子,竟有如此判析事体的眼力,能洞见底蕴,自有可贵之处。只因恼他口无遮拦,不懂尊卑礼体,沉下黑脸说:“屠狗之辈竟敢妄议朝廷命官,不知天高地厚。你对一帮有辱国格的江湖艺人心生恻隐,该治连坐之罪。再敢胡诌,严惩不贷!”
从风一半是听不太懂总督大人的话,一半是到了这份儿上没啥可怕的,继续说:“总督大人,我不是胡诌,我都想好了,您让我跟武什么章比一场戏法,我要把老沈他们的脸面争回来。比赢了,您正好消消气,日本人也不敢再在咱这地儿狂了。比输了您让我去坐大牢也值。”
总督大人怒目圆睁:“就凭你,跟武藤章比戏法?不知尺长寸短,荒唐之极!”
从风不回话,要趁机露一手,于是对包子脸说:“大哥,我把铜牌还给你你不乐意,还是让这位大哥收着吧。”
说着不等包子脸脑子转过弯来,把铜牌从他兜里掏到自己手上,递给右边的招风耳,叮嘱说:“大哥你可要收好啊,丢了总督大人可要追究你。”
招风耳抓过来塞兜里:“你小子就一事妈。”
“怎么事妈?我好心提醒你还不信我,刚到你手上就弄丢了不是?”
招风耳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哎?”了一声,铜牌怎么不在兜里?
“别找了,”从风指着包子脸说:“这位大哥不想给你,又拿回去了。”
包子脸瞪着牛眼说:“你小子癫狂症了吧?再胡说小心我拧掉你脑袋。”
从风说:“大哥,你唱哪一出?我还你你不乐意,我要回来你又拿回去,别不是又要瞒着总督大人拿去送人吧?”
“你小子满嘴喷粪,我撤你个嘴巴子。”包子脸脸红脖子粗,通身胡乱翻寻要证清白,不料叮咚一声,铜牌果然从他身上掉下来,惊得半天做不得声。
总督大人半声冷笑:“雕虫小技,不足为奇。”
从风兴起,我耍耍这老头儿。从地上捡起铜牌交给包子脸:“大哥,铜牌跟你有缘,还是你收着吧。”
包子脸自嘲说:“敢情你在玩戏法,小子哎,这回你要能变过去,我给你磕头。”
从风说:“你可拿好了。”
包子脸捏在手上,握个拳头,攥得指节骨嘎嘎作响。
从风叹口气,说:“大哥,你使恁么大劲有啥用,不还是没捏住吗?”
包子脸扬了扬拳头,嘲笑说:“你小子就吹吧,我攥着呢。”
从风说:“你那是白手空拳,早不在你手上了。”
包子脸把拳头摊开,这下连总督大人也有点小吃惊。
招风耳急忙摸自己身上,迟疑说:“我这儿也没有。”
从风说:“在总督大人那儿呢。总督大人,劳驾您起来一下,铜牌给您坐着了。”
总督大人蹙眉不悦,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挪了挪身子,那铜牌果然被自己坐在屁股底下,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斜睨着说:“别买弄了,小子哎,你这种邪门儿功夫对武藤章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
从风说:“总督大人,您别小瞧我,我这功夫可叫武藤章服软。”
总督大人斥责说:“你这算什么功夫?会几样摆地摊的玩意儿能让武藤章服软?”
从风说:“总督大人,我会的可不是几样。这么说吧,武藤章玩那些,我都会,他不会的我也会。”
总督大人心里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子年轻气盛,自负不凡。不过转而思维的指针逆向拨了个对角:自负与自信分寸难度,当下国人自馁之气弥漫,颓而不振,这小子能如此自信倒是难能可贵。心里接连跳出两个不同的念头:倘若他真有本事与武藤章比一场能占到上风,倒可以灭灭日本人的威风;武藤章号称亚洲第一魔术师,这小子名不见经传,要是不能稍胜一筹,岂不更添难堪?罢罢罢,此事不可轻率!于是训斥说:“小子哎,口出狂言,行之不远。你绝非武藤章的对手。”
从风认死理儿,不服说:“总督大人,您不知道我的根底儿,怎么说我不是他的对手呢?您心里憋着气,我心里也憋着气哩,我就要让日本人见识见识咱们中国人的能耐。”
从风末了儿这一句打动了总督大人,欢颜微现:“你就地取材来一个绝活儿让本督瞧瞧。”
从风瞅着茶几上放着一把折叠纸扇,另有一盘未着的檀香,但没有其它能出彩的器物,踟蹰片时,忽闻屋外树上有喜鹊喧闹,暗暗欢喜:有招了。于是交牙卷舌学了几声喜鹊叫,把纸扇拿过来,说道:“总督大人,我给您扇扇风吧。”
总督大人以为他要搪塞,峻脸严目说:“你没听懂本督的话语?”
从风把纸扇弹开,轻轻摇了一摇,忽然风声呼呼作响,直把俩凶神的巾帽吹落在地,而总督大人却只觉微风和舒,爽意融融。从风再把纸扇折拢来,朝檀香一指,瞬间青烟袅袅升起,清香满室;青烟聚成一团,发出“喳喳”两声叫,化出一对喜鹊,落在纸扇上冲总督大人点头,总督大人和颜悦色不由自主招了招手,从风将纸扇一合,喜鹊飞到俩凶神头上拉泡粪便,随之匿迹不见,一切如初。他把纸扇放回原处,得意笑了笑:“总督大人,您别不信,武藤章没我本事大。”
看了这一出,总督大人不得不信服:民间向来有高人,看来这小子功夫不在武藤章之下。只因为恼恨倭贼肆无忌惮,也不想从风身份的嫌疑了,一时心动,要借从风之手打压武藤章的嚣张气焰,因说:“你真想与武藤章一较高低?要是不能赢他,本督让你在大牢里待一辈子。”
“保准赢他!赢不了您不用关我大牢,您给我吃枪子儿。”
“本督无戏言,你若敢立生死状,本督准你与武藤章比试一场。”
“敢,咋不敢?可我不会写生死状。”
总督大人招呼文书官入内,命草拟一份生死状。拟毕,给从风朗读一遍,让他按印画押。
从风嚷道:“总督大人,您欺负人。”
“大胆!你自愿以死赌输赢,难道要反悔不成?”
“我不反悔,是您不公道。这上边只说我输了吃枪子儿,没说我赢了咋办?”
“赢了,免你一死。”
“总督大人忘了我来的目的了,我是来您放了老沈他们的。我赢了,您就不能再关他们了。”
总督大人取下墙头的毛瑟枪,对俩凶神下令:“放肆!拉出去,就在院内毙了!”
俩凶神把从风的手脚捆成麻花,扭到坪里,从风没见过枪决人,以为跟挨鞭子差不多,申明说:“你们可别伤着我的手,我还得赢武藤章哩。”
招风耳冷笑说:“你小子命都没了,还顾得上你的手?听着,明年的今日是你的忌辰。”
从风这才晓得利害了,无奈说:“你们要我的命?好吧,总督大人说我没有第二回了,这倒是比关在地窖里利索。”
招风耳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子弹没有射出来,连扣数下,不见枪响,邪门儿了。
包子脸嫌他不利索,把枪夺在手里,恨不得把从风打成筛子眼,一阵乱扣,也没放响,急得满头冒汗。
总督大人站在门口,瞅着从风毫无惧色,声音翁翁的:“把那小子带进来!”
从风又被带回公堂。总督大人让俩凶神松开绑,微微将头点了一点,说:“从风,从实招来,你为什么要救那帮玩儿戏法的,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总督大人,合着刚才您是吓唬我?”
总督大人抓起压书石轻拍了一下:“少废话,快说。”
“回总督大人,其实我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只是我亏欠了老沈。”
“此话怎讲?”
“前些日子老沈来请我帮忙演堂会,被我拒绝了。我要是跟他来了,今儿就没有武藤章得瑟的份儿了,您抓他们坐牢就没个说道了。这事儿要搁您头上,您会不会出手相救?”
“放肆!村野匹夫,岂敢与本督相提并论?该治你冒犯之罪。”
总督大人口里呵责,心下却思忖:抓捕那帮艺人,原非计划之中。若以谋逆之罪责罚,眼下尚无根据,且难免张扬出去。羁押久了,反成累赘。这小子真能赢了武藤章,倒不如送他一个顺水人情。沉吟说:“你小子疏于教养,不识体统,念你尚有民族气节,本督答应你,赢了,便放了他们。”
从风喜出望外,嚷道:“我就知道总督大人是大善人。恁地,您让这位先生把这一条加上。”
总督大人说:“瞧你行事鲁莽,脑瓜子倒还活泛。”
“多谢总督大人夸我,庚妹老说我犯傻呢。哎,总督大人,您还别说,今儿我这脑瓜子好像能转弯了,敢情被您吓活泛了。”
总督大人未介意他口无遮拦,反倒生出几分怜爱之心来,这小子要不是与逆贼余党有瓜葛,倒是个可造之材。遂命文书官照他的意思加上一条,又说:“从风,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本督与你约法三章:其一,你向武藤章约战,属民间行为,不涉官府衙署;其二,自即日起直至较艺事毕,衙署将派人对你实行监视居住,你不可离开保定城半步;其三,与武藤章匹比技艺,须文明有礼,不得引发纠纷。上述三项,切勿有违。”
“总督大人,您派人管着我,叫我如何去找武藤章?”
“你可张贴约战招帖,并修书致武藤章,本督可使人达知。”
“还有一样,总督大人您借些银子给我,我身上没带,要不我在您这儿当当差,您给我发薪水也成。”
“你专心准备吧,所需开销,回头我让人送去。”
从风谢了又谢,兴高采烈告辞出来,自言自语说:“老沈,我答应救你们,这下有戏了。”
到了街头,却不见了庚妹,有些扫兴。四下寻了半天,觅她不着,晓得她野惯了,倒也不甚着急。先填饱了肚子,赁了一处歇宿的住处,也没什么安顿的,转身去书铺请人书写约战招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