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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大人对秦矗的警惕,曾皋原以为是杯弓蛇影,自己在他身边待了三年,感觉他不过是个贪财的生意人而已,偶尔露出些三教九流的习气,也没什么可究诘的。但韩武来到茶楼来那天,情况出现了大逆转,曾皋才发现原来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时曾皋窥见邱持贵神色仓皇站在墙角等待,后来秦矗把他带进房中闭门密谈,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机密之事,于是悄悄跟过去隔门偷听,没想到二人说的正是哥老会的事儿。虽然没听全,但关键内容给他听到了:打外地来了一小子,带着爪角兕,是号令袍哥的信物,袍哥还留有上万人马,云云。
这不明摆着这帮家伙贼心不死,准备逆天谋反吗?惊得他毛骨悚然。心里想,舅爷还真是料事如神,原来秦矗和邱持贵果然是哥老会的人,他们压根儿就没闲着,我被蒙在鼓里了。
因有人来往,两人私议窃语掐头去尾只听了个半截儿,没摸到他鬼胡油密谋的底细,不好向舅爷禀报。他事后琢磨:既然有人带来了袍哥的号令信物,想必秦矗会要找机会接头,我得时时留着心眼儿继续诇察。但毕竟自己是个下人身份,没法老跟在秦矗身边,跟紧了会引起秦矗怀疑,反倒打草惊蛇。他感到挺为难的,秦矗行踪不定,我又鞭长莫及,要是瞒过了我的眼睛,可不就逮不到他的狐狸尾巴了?
这天因吃坏了肚子,黑早起来如厕。月亮已经西落了,万物被黎明之前的黑暗所吞食。他蹲完茅坑正要回屋,陡然窥见两个晃动的身影,一人搂个包袱,轻声蹑步向茶楼摸索过来。起先以为是梁上君子,正准备喊叫,忽然觉得身形步态像秦矗和邱持贵,仔细一看,还真是这两货。这就奇怪了,夜半三更的又办不了什么事儿,跑出去干什么?而且模样儿鬼鬼祟祟的,不像是干正经事儿来着,一定有名堂。
于是没敢惊动,一直等到他两个进了屋,没动静了,才蹑手蹑脚出来,一声不响地返回自己房中。
天明以后,他借故寻找什么器物,想踅摸些蛛丝马迹。四处察看一番,在后院发现一双沾满了泥渍的行鞋,认得是秦矗的,显然行过郊外之路,由不得心生疑窦,难不成他们接头去了?但接头用不着半夜三更,天津城恁么大,随便找个地方接头都没有人知道,而且也没有必要一人背个包袱,一时难以判定他们究竟干了什么勾当。
隔天吃过早饭,他准备出去办点事儿,刚出门,撞见四大棍中的一个来茶楼暗访,挑着他是个下人身份,以为实诚,给了几个铜板,便询问是否见过上回在棚屋使沈万奎戏法穿帮那个人。
曾皋冷冷地看他一眼,见对方脸上有些焦急之色,言语不怎么耐烦,他听张二作说四大棍昨天就有人来过,料想一定有缘故,因为事不关己,也没有往心里去,塞责敷衍了几句,把来人打发走了。
然而等人一离开,心里打了一愣登:与四大棍混一起那小子是打外地来的,合着秦矗和邱持贵所说带着爪角兕的人就是他?四大棍连着两天来打听,莫非那小子失踪了?
曾皋猜想,如果那小子真是带着爪角兕的人,现在失踪了,这事儿十有八九与秦矗和邱持贵有关,他俩昨天凌晨鬼鬼祟祟从外面回来,时间上太巧合了。但他闹不明白,那小子为什么会失踪,难不成秦矗和邱持贵把他灭了?转念又想,秦矗和那小子是同伙,灭他没道理。
但不管怎样,曾皋觉得有必要证实一下那小子是不是真的失踪了。
他把要办的事儿先放下,决定直接去找四大棍套话口。于是转身进屋,不想让人认出自己是茶楼的仆人,换了一身斯文装束。他不吸烟,但在腰间别了个烟荷包,袖中笼了只烟斗,一会儿用得着。要想别人不甩脸,见面须得三分礼,礼性周不周,递烟第一遭。
曾皋出门拦了个骡车,坐上去,一路直奔到了码头。他先在四周优哉游哉地晃荡,眼神在踅摸四大棍在什么地方。但晃了半天,没有看到四大棍,难不成四大棍还在找人?这么说那小子失踪是真的了。
他估摸着别的力巴一准有知情的,这事儿得问个准信儿。于是瞅着一个扛大个的蹭上去,抱了抱拳,露出谦恭的笑脸,说:“这位兄弟,向你打听一个人,可认识一个叫郧中隐郧兄弟的?”
那人略一迟疑,没想睬理。
他忙掏出烟斗,装满烟丝递上,说:“来,歇一会儿,我这是托人打外地捎来的,尝尝。”
那人瞅他烟丝色泽灿黄,晓得不是常品,正好烟瘾犯了,遂不客气,歇了肩,接过他的烟斗,不落口的长吸慢吐,赞叹了一句:“劲道,纯。你找郧中隐?这两天没来,惹上事儿了。”
“惹上事儿了?事不大吧?”
“可不是小事儿,他们一个兄弟丢了,正满世界找呢。”
“哦?有这种事儿。”曾皋略略惊了一下,探到准信儿了。又故意问:“他们四个兄弟,不知道是哪一个丢了。”
“不是他们四个中的一个,是打外地新来的,叫从风。”
“多大啊?怎么会丢呢?”
“少也上二十了吧,那小子愣头愣脑,能不丢吗?”
“愣头愣脑?”曾皋心想,愣头愣脑怎么能做逆贼?
“哎,你可别小瞧,那小子戏法玩得不赖。”
“叫啥来着?你说他叫从风?”
“四大棍都叫他从风。”
曾皋记起那天秦矗和邱持贵好像提到的正是这么个名字,这么说是同一个人了。
“是哪一天丢的?”
“就前儿黑更,大半夜的说是被人叫走了。”
果然如此!曾皋差点没叫出声来,不是秦矗和邱持贵还能是谁?因怕这人生疑,就说:“真是不巧,我找郧兄弟有点事儿,倒也不急,改日再来。”
“要不要留个口信?”
“不用了。”曾皋从荷包里抓一撮烟丝给他,道声谢,匆匆离开。
一路走一路想,不知秦矗和那小子是逆贼们的内斗,还是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事不可小觑,须得赶紧向舅爷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