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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之中的一方斗室外,亲卫肃然,屋内,门窗尽锁。
一抹艳红落叶般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无声无息地飘落在房瓦木梁上,
“我妹妹——!万里挑一!”
夏舟拍着自己胸脯,气得浑身发抖,“南境一顶一的女公子都给他辛鸾找好了,他居然喜欢个男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古柏紧锁了眉头,“喜欢男人也算了,喜欢的还是跟我们南境没什么关系的男人……”
向繇脑子里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他这一路一直都在有意分化辛鸾和身边人的关系,在他看来,辛鸾不必太有用,他只要活着、能成亲、能让女人生孩子、能诞下高辛氏和南境的血脉,就成。
他这一路也一直悄无声息地渗透,卓吾、红窃脂、邹吾,把他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几乎是斩断了辛鸾所有可以依靠的左膀右臂,只留下一个无才无势、不能打不能抗的胖子在辛鸾身边,以免让辛鸾太过警觉。甚至他在南境的棋也都已经布好了,就等着辛鸾入彀,让他乐不思蜀。
可是现在,他真的是发现事情有变化了。
“咱们可是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垚关折了那么多人,咱们不就是为了换一个小太子吗?那邹吾是好摆弄的?早知道他俩是一对儿,那当时邹吾昏迷的时候给他服一贴毒药不就解决了吗?再这样下去,我看啊,咱们谁也拢不住,擎等着他们一行人拧成一股绳接触到赤炎,联手东境吧!然后咱们南境就是他们一个过场,给他们做个嫁衣也就滚蛋了!”古柏要暴躁了。
他们都清楚,乱世中夺江山,血亲、姻亲,这都是最重要的关系!他们南境的姑娘嫁不了辛鸾,在渝都一切的协议都只会是暂时的!
他们本以为可居的奇货,因为这么一首诗,转眼就要烂在手里!
“我……”
向繇叹了口气,“我等会儿再去试探试探去。”
“试探什么?试探谁?这样还用试探嚒?”
古柏表情焦灼,“这个什么《终风》,这个意思都这么明白了,还试探什么?”
向繇:“老古你还是这么急躁!这是辛鸾写的!那邹吾呢?他怎么想的?若只是辛鸾一厢情愿呢?要是邹吾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呢?”
房梁上偷听的红窃脂一脸遗憾:真不好意思,您要失望了,其实邹吾……还真挺有这个意思的。
现在向繇就是抓着最后一线生机,希望是辛鸾剃头挑子一头热,不然的话,那他这几天的拉拢分割就成了个笑话: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像摆布辛鸾一样摆布邹吾。
可古柏不知向繇烦恼,只气得几乎仰倒:“不是,向副,您还试探什么啊?”
“……这个问题是小太子看上一个人——那是高辛氏的小太子!白白净净,文文弱弱,又不丑!邹吾就是没往那上想,难道还会不答应不成?且不论他喜不喜欢男的,您去问问整个亲卫队里的男的,问谁都成,就问要是小太子对他们有意,在他们面前宽衣解带,你看谁会不勉为其难地脱裤子?”
古柏以水路之心,度旱路之腹,信誓旦旦地觉得他俩肯定已经是熟饭了,自己分析完一圈,还觉得颇有几分道理,甚至联想到自己说的那个小太子宽衣……额,打住,这个先不能想,分心!
可夏舟怎么听古柏的话怎么别扭,且不说亲卫队根本也没法和邹吾相提并论,就说古柏那个“勉为其难”他就听着难受:他心道这群老爷们怎么回事?!他妹妹!锦绣丛里养出的可人儿!从小就是教育培养要给王宫贵胄预备的嫡妻!这样的姑娘配高辛氏,他都还心虚呢,怎么这群兵痞吆五喝六的,竟还觉得自己可以染指含章太子?
夏舟一脸见鬼,不冷不热地就刺了一句,“老古,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对您以身相许了呢,还’勉为其难’?”
这话一说,可就是事关男人尊严了!古柏“诶!”了一声,就想争论回去。谁道向繇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断喝一句:“祖宗们可别吵了!”他无奈,可希望这两个人消停消停:“等下开拔我去找辛鸾聊一聊,邹吾对他有没有意思,是生米还是熟饭,一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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辂玉暖红丝,金案陈瓜果。
辛鸾裹着一件雪白大裘,靠在车壁上发呆。
“殿下我们现在途经的是景山!”
夏舟的副手骑着马在外面热情澎湃,“您看!这荆山之首景山!古树有云:其上多金玉,其木多杼、檀!雎水出焉,其中多丹粟,多文鱼……意思就是……”
想来这位私下是做了很多功课。
辛鸾无聊地抓起一只香梨,泄愤一样咬了一口,想:但这讲故事的技巧也太差了些啊,他真应该去找徐斌拜师,乐意的话我可以帮忙介绍……
外面那位犹不自知地滔滔不绝,为了声情并茂,甚至还手舞足蹈:“殿下您看!这个檀木,指的是青檀,就是咱们东侧这个小枝黄绿色的,常常引用于诗歌……”
辛鸾忍无可忍地抬起手,“停。”
那副手一愣,只见含章太子恹恹地靠在车里,半阖着眼,“你跟我说树还不如说别的。’雎水出焉,其中多丹粟、文鱼’,下次这种话你只解释一个就行了。”
副手赶紧请教:“哪一个?”
“文鱼。”
辛鸾蜷了蜷身子,眼皮可算是抬起来了,认真问,“你吃过吗?它好吃吗?”
副手:???
向繇是这个时候登辂的。不,他是来救命的,既救了副手的命,也救了辛鸾的命,两个人长舒一口气,各自解脱。
向繇一身整洁的青天壁,一声禀告后随即撩开车帘,辛鸾只见山字纹的绸缎从他的额前掠过,向副三七分明的发髻纹丝不动,举手投足中,足见成熟男人的稳重,细节处又有春风般的风流态。
辛鸾原本懒懒的靠着车壁,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见他来了,立刻抚袖牵衣,掀开身上的大氅,端正坐直了身子,羞惭道,“向副见笑了。”
他眼睛明亮,活脱脱的少年模样,笑起来的时候,满壁生辉。
向繇这才留意到他和平日有哪些不同:他上妆了,是半面妆,酽酽地盖住了自己的伤疤。
向繇心口一震,联想到那首诗来,此时才算是明白了他问使女的那一句“我丑不丑”是什么意思,刹那间虽然掠过怅然,但也在心中无形中笃定了这情事只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是辛鸾先开口的。他一派天真模样,请向繇坐下,便道,“我真想去找向副呢,这几日我听了不少闲言碎语,现在我问句话,还希望您如实回答我。”
“‘您’字不敢当,”向繇严肃了面容,“殿下问就是,臣知无不言。”
辛鸾笑了下,举重若轻:“赤炎一番岑陆,赤炎三番蔡斌、赤炎五番何方归,赤炎七番陶滦,赤炎十四番巢瑞……”
辛鸾口齿清晰,吐字明朗,每说一个名字,向繇的心口就狠狠地跳上一跳。
然后,辛鸾适时地顿了一下,道:“几位老将军是否联系了南境,联系了向副?”
这话说得不言自明,向繇觉得心寒,这是第一批联系他的人,只是不知辛鸾是如何得知的如此详尽的?并且几乎没有虚与委蛇的,直接跟他道来。
他心中飞快地将辛鸾的这句话琢磨了一遍,神情安然不动:“臣不敢隐瞒,几位老将军的确是联系了臣下。”说着从袖口中拿出一卷纸笺来,恭谨诚恳道:“这是名单,请殿下乙览。”
辛鸾垂头看了眼那纸,又看了眼低眉的向繇:其实他只知道一部分人,他刚才也纯粹是诈了向繇一下,并不知道全部的人……但,他没有接,而是话题一转,扶起向繇的手,十分推心置腹,“向副客气了,我现在托庇于南境,南君与向副,便是我辛鸾的恩人。”
向繇一脸严肃,“臣不敢当。”
辛鸾却比他还要严肃,“向副行事中距不肯逾越,我也有自知之明。在阿鸾眼里,我是君,更是客,您是臣,更是主,在南境,您事君以礼,我客随主便……如今情势特殊,我们既然能在垚关携手,那进了渝都,任何事情都更有商榷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