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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豪不想向繇居然如此气愤,见状也有些畏惧,轻声道,“……不过,传言说并不给齐嵩北君之职来着,侄儿以为济宾王只是虚晃一招,或许是意在左提右挈,想收四君相互制约之效……”
“小儿糊涂。”向繇眉头紧锁,烦躁不安地敲了敲桌子。
“这若是个中平之人行此一招,我不会多想,可那是济宾王,当年我也与你小叔叔和他一起上过战场,此人行事幽深难测,步步杀机,今日他许齐嵩行北君之事,却不给他北君之职,这用心就很值得琢磨了,只怕是要给自己留下可进可退的余地,进,他可掌握北境,安插人手,退,他可以连通着你叔叔一起削藩降爵,削平三君……南境兵事连绵,济宾王这段时间却百般掣肘,我只是不知齐家到底跟他达成了什么协议,居然可以有底气如此帮他!”
“那,那怎么办?要联动其他两君封驳吗?”
向繇再也坐不住了,披着大氅站起身来。这一站,才看的出他长发极长,浓密的青丝几乎到委地的程度。向繇忧心忡忡地绕了几圈,捻着手指慢慢盘算,“现在这南阴墟看起来四角齐全,实际只有中君在位,西境派的是使臣,南境来的是我,越俎代庖贸然行事,恐怕还会被人反制一招。”
“那婶婶打算到事态最坏的时候,等济宾王真的搬出明面的钧令、四角齐全了再行事?”
“先帝丧礼在前,济宾王在这个时机放出这个消息,其实已是不战屈人……我可以先联系其他二君,只是先帝于你小叔叔和我有大恩,我……不能在他的丧礼期内发难。”
申豪目光一动,心中大奇。
他是赤炎嫡出,对高辛氏忠贞不二,然少年人心中忌讳无多,总像是人死灯灭,先帝既丧,那他效忠小太子才是正道。只是他没想到,十五年不出南境的小婶婶,向来连神佛宗祠都不放在眼里,今日居然说要为先帝避讳。
向繇没留意侄儿的目光,沉吟着,沉吟着,忽地抬起眼睛,问,“对了,我不行,但是有人可以。你说奉命寻找小太子,可有什么眉目?他若是能现身位归正统,直接釜底抽薪,也免得我们与济宾王这般周旋。”
“我来时倒是接到了线报,说巴东郡附近看到了类似的人的形容,已经让下属探查过去了……但是最近线报太多,很多人只是为了骗取赏金,是故我也不能确定。”
向繇不解:“为何不是关口盘查?而是让百姓以形容上报?”
申豪:“婶婶不知,我和齐二都怀疑掳走太子的人假易容貌,另有身份,可以轻易逃过盘查,所以才有此下策。”
向繇不动声色,想着那通缉令上的名字,轻轻沉吟,“邹吾……彼茁者葭,壹发五豝,于嗟乎驺虞……”
大海捞针的苦楚,申豪已经体味过了,他有些气馁,“其实婶婶寄希望于太子我能理解,但是不能全然压在他身上。济宾王现在大权在握,按理说先帝突丧该太子继位,可是一山不容二虎,济宾王真的能容得下这个宗法礼教舆情全部鼎力支持的小太子吗?他不会骨鲠在喉吗?说句不好听的,宫变虽然是腾蛇作乱,可是真细究细节,朝臣、禁军、城卫一直都讳莫如深……之后三位老将军又被调入神京,虽然王庭总是这样行事,我也不能随意妄测,可终究是让人不安。”
绝非等闲的人员调配,申豪只有直觉,没有证据。
诛心之言非君子所为,再多的,他就不能说了。
向繇听懂他言外之意,慢慢问,“我听闻剿虺的私署是齐二领衔,你与他接触,怎么?他不尽职尽责吗?”
这话问得何其刁钻,又何其隐晦,不过申豪虽然领会一半的意思,却仍旧一筹莫展:“也不是,他很尽心。不过我接触其人,总觉得可怕,他没上过战场,但是个性却太狠太有决断……不对,不要说他,总之,关窍不在这里……”
申豪一颗心乱七八糟,他总觉得自己离内情很近,可是兜兜转转,又远了起来。
向繇心事重重,走到桌案前,拈了纸,蘸了笔,想了片刻,写下几句,“我恐将有大事,你且将字条飞鸽送出,让垚关镇守再列兵一万。”低声说着,向繇把字条塞给了申豪。申豪不解,低声道,“小叔叔放你来东境,不是自有垚关列兵震慑四方护你平安?怎么还要增兵?”向繇按住他的手,轻声道,“不该你问的别多问,快去!”
申豪一知半解地出了门去,月华如水,从窗牗涌出,还携着冷冷的夜风,向繇裹紧自己,苍白的指尖缠了大氅风裘上的一绺长发,不动声色地,捻指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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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帝山陵崩塌,储副失踪难寻,整个天衍朝陷入巨大的动荡之中。
济宾王暂行大权,强压朝局,虽然在面上稳住了风平浪静,然内里却早已惊波骇涌,短短四十余日,朝局就有齐家异军突起,将顶替闾丘忠嘉代北君之位的传言。
当局之人看似都谨小慎微,贤良方正,然内里已然纷乱嘲啁,便是东朝一局,便如金簪横云般划分出齐嵩与公良柳两派,齐家炙手可热、侵略如火,公良一派重臣直臣云集、不动如山,紧接着,三方封君闻声而异动,以南境为首,表面赴国丧而来,边事兵力却在缓缓调拨……
天衍十五年初,以天衍帝大丧之礼为信,朝局在多方势力拉扯中,危如累卵,只需一个火星,就可以将这场烈火彻底引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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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原本应身处漩涡之中含章太子本人,此时刚经房县,走往丹阳,一身于巴东郡熊山处盘桓,同行几人且都是一副山林之中畅游慢行的架势。
其实细细回算才知,最开始他们好似在丰山消磨许久,其实满打满算不过七日,按照道理,他们胯下有好马,从南阳出来,三日急奔就能赶到垚关。可邹吾出于某种私心,居然硬生生地消磨了十余日还没有走出一半的路程。
红窃脂对此没有发表看法,他们本就只是送辛鸾一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然结局是分道扬镳,那她还不计较这几个月。
卓吾这个小傻子是干脆没有想那么多,想的只有自己没走出过神京,此时乐得东看一眼,西看一眼地游山玩水。
红窃脂昨夜进巴东郡,陪着卓吾游了夜市,顺手盗了一份最近的邸报出来,此时便一边磨刀一边和邹吾闲话,“国丧大典从神京到南阴墟,路程共计二百余里,一群人浩浩荡荡需要走上五日,整个的卤簿仪仗,据说要绵延十几里,抬着梓宫的杠夫就有八千余人,每天分六十班,一次换班就有百人……啧啧,济宾王这装模作样的本事真是让人惊叹。”
墉城的南阴墟在神京西侧,若是以山峦论,隔着重峦峻岭就在南阳之北。
“这么大的排场,神京都要走空了罢,他居然还担心后方空虚有人惹他的乱子,调了好几番赤炎留守神京——之前宫变之后他迅速把几个老将军挟在宫中,当乱臣防备,现在倒是各安排了去处,”红窃脂不屑地嘴角一撇,“怪不得都说这济宾王果然是布局高手,战场上排兵布阵从无遗算、滴水不漏,如今也算是见识了。”
邹吾没有说话,他心里总盘旋着昨夜歌谣的调子,心不在焉地翻了翻邸报,想找那个布兜子装进去,却没有找到,他只好暂时将那纸页提在手中,漫不经心般地朝着远处看。
几步外的辛鸾轻轻伏身,起步的瞬间猛冲,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蹬脚上树。
那认真的劲头无视了所有的人存在,邹吾只能见他迅速地隐蔽身形,又在瞬间巧妙地从树枝上倒挂而下,手中匕首迅疾地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紧接着再翻身隐蔽,整个过程就像是一把把柔韧的皮鞭挂在了树上,以手抻之,它则柔媚刚韧地迅速飞卷。
几天前这些的招式他还做不到这样,邹吾看了好几百次他从树上跌下来,栽个几翻摔进地里,砰地发出巨响,再之后他的身手就越来越轻,从砰砰地撞树声,变成嗡嗡地鸣震,后来枝丫摇晃的噼啪声,到现在的树叶轻抖,几无声息。
红窃脂困惑地看向邹吾,问,“你在听我说话吗?怎么在走神?”
邹吾手指轻轻一蜷,咳了一声,“在听,你继续说。”
辛鸾握着匕首,且奔且走,苍郁的树林掩映,他已经看不到人了。
红窃脂慢慢接上前言。她刚才说到了齐嵩与北君之事,“……这种消息出来,想来南君会立刻不服罢?墨麒麟桀骜不驯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他那骈头更是一顶一的难缠角色,济宾王想要稳住局面,这次也真是走了险棋了。”
邹吾偏头沉吟,声音沉黯道,“向繇不会闹事。天衍帝对他俩有大恩,有当年的’宗祠案’,他就是再不满济宾王,也会给先帝的丧仪一个面子。”
天衍二年的“宗祠案”震动天下,几乎可与天衍三年的“大礼教”相提并论。
说来这两桩都是逼婚,可南境宗室臣子当年“逼婚”手段可温和多了,结果申睦和向繇厌恶被人挟制,居然破釜沉舟当着祖宗和神佛的面前弄出一桩骇人的丑闻出来,此事一出,满城风雨,当年多少人扬言要杀了向繇,以祭祖庙,以安神佛。
“对,也是……”
红窃脂忽地耐人寻味地笑了一下,“他们欠着天衍帝恩情,这恩情太大了,若不是当初天衍帝力排众议,申睦就算军功等身,照样坐不稳南境。”
邹吾不喜红窃脂如此戏谑,忽地嘴角一撇,眉头紧锁。
红窃脂却不动声色地看他,淡淡道,“不过有些事情其实早也能预料,他向繇也是一方人物,当年若不是相中名将墨麒麟,谁管他晚上抱着男人睡还是女人睡,可是南君位高权重,沾了这个边,背的就是一辈子的险,不仅他名声扫地,申睦也要被受牵累。”
红窃脂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她觑着邹吾的神色,希冀能看出些许端倪,可是她什么都没看出来,心中只有盘算着邹吾最好是听不懂,听得懂了,反倒是让她心慌。
红窃脂把皮壶里的水浇在刀上,伸手摸拭,“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辛鸾就算将来要回去夺位,凭借着他父亲四方的恩情,以他外祖父西君为靠,南境如何都不会坐视不理……济宾王理亏,名不正言不顺,只要辛鸾耐得住时日,等个一二三十年,天下未必不是他的。”
说着她潇潇洒洒地回身拿出一张纸页来,擦拭起刀身。
邹吾瞧着她动作,忽地问,“这一页是卓吾的话本不是?怎么扯下来了?”
“喂!”红窃脂笑着乜了他一眼,“以为我欺负孩子啊?这是小卓给我的,说不爱看了,留给我擦刀的。”她眉目坦然,托着着刀背在阳光下仔细地看,漫不经心道,“孩子嘛,心性不定,总是一天新鲜,一天不新鲜,再喜欢的话本子,也有想扔掉的时候。”
她话音刚落,忽听咯吱一声轻响。
红窃脂眉目一跳,垂眸一看,发现邹吾手里的邸报书脊竟然被他拗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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