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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监牢之中。
往日里,曾是风光无限的袁隗,此刻坐在潮湿肮脏的监牢之中,双眸无神的看着冰冷的墙壁,嘴唇来回的上下碰触着,似乎是念叨着什么。
袁隗在监牢中,已经被幽闭半个月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天,但这十几天的时间,让袁隗觉得比十几年的时间都要长。
十几天前的他,尚还是存有三分之一的黑发,但是这半旬一过,袁隗满头的发丝全都变成了银白色。
他往日红润的面庞,经过了这十几天的时间,也变的干瘪惨白,几乎没有了一丁点的人色。
两只眼眸的眼白之中,也泛起了血丝。
坐在这里的袁隗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而最近的三日,他每天只吃半个粗饼果腹,剩下的时间,他只是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如此而已。
“咔,咔,咔,咔!”
一阵不和谐的沉重声音响彻在牢狱之中,几乎立刻就吸引了袁隗的眼神。
袁隗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他急忙转过头,紧张的望向栅栏外,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慌张。
昏暗的地牢中,一道亮光由远及近,且变的越来越亮。
不多时,便见两名狱吏抬着一个沉重的托盘,出现在了袁隗的牢房之外。
袁隗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紧接着,便见牢门被打开了,那两名狱吏端着托盘,走进了袁隗的牢房,他们将托盘放下之后,立刻退了出去。
那托盘上,罗列的是一卷又一卷的简牍。
袁隗一时间有点失神。
他不明白,这些狱吏将这么多的简牍放到他的牢房中意欲何为。
就在他不明所以之时,一个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的走进了牢狱内。
袁隗下意识地抬头去瞧——看到的,是董卓的那张虬须大脸!
“你……!”
这是这么多天,袁隗第一次从口中发出声音。
董卓似笑非笑地走进了袁隗的监牢,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袁公,好自在呀!”
董卓的语气充满了戏谑:“几十年了,怕是头一遭放了长假吧?”
“你,你!你这猾虏奸贼!”
袁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支持起自己的身体,眼眸中满是怒色。
此刻的他,心中竟然升起了要和董卓同归于尽的心思。
但很可惜,袁隗虽有这份心,但没这份能耐……他与董卓的武力值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同样都是六十岁的老人,战力天差地别。
董卓懒洋洋的伸出了自己的大手,待袁隗离近之后,便见董卓“呼”的一挥手,就听“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抽在了袁隗的脸颊上。
而适才向董卓扑来的袁隗,则是在原地直接转了一个整圈,随后瘫软在了地上。
“呕!”
他一张嘴,口中鲜血淋漓,两颗槽牙从他的口中掉落了下来。
“啧啧~!”
董卓摇了摇头,道:“袁公,别这样,您不适合干这个,着实失了身份!”
袁隗年纪大了,又是顶尖名门出身,虽然此刻已知必死,但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他却并不惧怕。
袁隗的心中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无边的愤怒!
身为袁家家主的他,曾无数次的幻想自己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结局居然会是这般!
悲哀啊!
耻辱啊!
这让他死后,怎么去见他的兄弟,怎么去见袁家的列祖列宗!
“咳、咳!”
袁隗用力的将嘴中的鲜血咳干,随后缓缓地坐起身来,怒目瞪视着董卓。
“可速杀我!”他声嘶力竭的吼叫道。
董卓哼道:“放心,你死定了!不用急于一时。”
随后,便见董卓缓缓地蹲下了身子,从那托盘中拿出了一卷简牍。
“昔日初入袁门,正逢卓任并州刺史,老夫记得特别清楚,那一年,袁公特意命人,给老夫送来了《孟氏易》的原章,令老夫断句断章……唉,说实话,那一次,袁公着实是将吾给难为坏了。”
袁隗挺起了胸膛,冷声道:“凉州蛮子,寡于学术之辈……”
“哈哈哈,是,老夫是寡于学术,但老夫却好学,肯上进啊!”
说罢,董卓将其中的一卷简牍展开,向着袁隗扔了过去,正好摊开散在他面前。
“学生已经能断《孟氏易》的章了,请袁公帮忙品评品评……看看学生的成绩如何?”
袁隗低头扫了几眼那简牍,随后“哼”了一声,扭开头去。
“哈哈哈哈哈……”
看见袁隗的表情,董卓快慰的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极为刺耳,刺的袁隗心中发疼。
接着便见董卓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起身道:“经文,爵位,朝堂……昔日都是你的,但如今这些却都在老夫手中,敢问袁公,学生这些年的功课,做得可还尚好?请老师指教?”
袁隗仰头看了看董卓……随后,他咬紧牙关,用力支撑起身体,与董卓平行对视。
“沐猴而冠!”
“呵呵,还挺嘴硬。”
袁隗冷笑道:“不是嘴硬,而是事实,任你身上的衣着再是光鲜,官爵再是显赫,然天下人不认你,又有何用?敢问董公,你派往地方的那几位“重卿”,如今,还有谁,是不反你的?”
一句话说完,董卓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哈哈哈,沐猴而冠,沐猴而冠!”
董卓的眼眸中爆发出了惊人的杀气,他伸手指向袁隗,愤怒地冲着监牢外的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送太傅上路了!”
……
……
处置完袁隗,董卓怒气冲冲地向着地牢外走去。
行过一处监牢时,他忘记了停留,而是直接走了过去。
但随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又缓缓地退了回来。
那牢狱之中坐着的,正是太仆袁基。
“袁士纪,时辰到了!”
袁基一脸平静地抬起了头,看到了监牢外矗立的董卓,嘴角露出了不屑一笑。
“来吧!”
说罢,便见袁基站起了身,准备赴死。
董卓见袁基的反应如此平淡,先是一奇,接着脸上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你可有何遗言?老夫为人信义,有什么话都会替你传达出去的!”
袁基淡淡道:“死而无憾,无有遗言。”
董卓闻言哈哈笑道:“不是吧?你的兄弟们为了把老夫从京城赶出去,在外面蹦的一个比一个欢,你居然一点怨言都没有?”
袁基冷冷一笑。
董卓低声道:“说实在些,你和袁隗不是死在老夫的手里,而是死在了袁绍的手中,难道你不明白这点道理?”
袁基眯起了眼睛:“你想怎么样?”
“呵呵,老夫只是为你们叔侄鸣不平而已!你莫要怪老夫,老夫必须杀了你们,因为老夫出征在外,需要雒阳时局的稳定……但老夫并不恨你们,你们是被人陷害的,只要你愿意,老夫可以派人给你笔墨,让你尽抒胸意!老夫以性命保证,你所写的东西,不论是遗书还是什么,老夫定会派人送往你们汝南袁氏的本家,如何?”
袁基面无表情的道:“不必了,袁某死而无憾,你休想用我来分裂袁家!”
董卓被袁基说中了心思,脸色微寒。
虽然计谋没有得成,不过对于袁基的反应,董卓还是非常欣赏的。
当世名门子弟,确实不同凡响。
真不愧是大汉朝的仲氏家族。
却见董卓对着身后的人伸了伸手。
“剑!”
一名西凉军侍卫急忙递上了一柄长剑。
董卓隔着栅栏,将那柄长剑扔进了牢房之中。
“袁士纪,老夫敬佩你的骨气,这也是老夫唯一能给你的体面了!你一路走好,追你叔父去吧!”
袁基缓缓的从地上捡起了那柄剑。
他不再看董卓一眼。
袁基带着剑缓缓转身,面对牢狱中的墙壁。
一瞬之间,袁基在眼前出现了许多人的面容。
有父母的,有妻儿的,有兄弟的,有朋友的。
袁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头深感酸楚。
他将手中的剑缓缓抽出,将锋利的剑刃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这一辈子,自己活的值得吗?
袁基说不出来。
董卓说的是对的,按道理来说,他真的应该留下一份遗书去指罪一下那个将他害到这个地步的袁家子弟。
但是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袁家或许真的就完了。
背对着牢狱外的人,袁基的眸中流下了眼泪。
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泪水。
袁本初啊,袁本初。
我就在九泉之下,看着你没有了我的阻碍,你到底能将袁家经营到何等地步?
我等着看!
………
袁隗和袁基死了,天下震动。
这两个人的死亡对于大汉朝的影响,丝豪不下于刘宏。
这个消息令天下士族震动,同时也令联盟讨伐董卓的诸军状态产生了极大的改变。
对于联盟诸军来说,袁隗和袁基的死,给了他们又一个可以痛斥董卓罪状的理由。
袁隗和袁基身死的消息一经传出,联军的士气陡然高涨,他们加紧了行军速度,各路兵马向着雒阳城蜂拥前进。
而这个消息很快也被传到了邺城……
探子向刘俭做完汇报的时候,却见刘俭从原位缓缓地站起身来。
只见刘俭脸色发白,双拳紧握且颤抖。
他死死的盯着下方的那名探子道:“你说谁死了?”
“使君,雒阳那边,太傅袁隗和太仆袁基皆为董卓处死,全族无一幸免,二袁首级为西凉军祭天出师所用……”
话还没等说完,就见刘俭的身形在原地一阵晃悠。
左右诸臣见状皆大惊失色。
审配急忙奔上前去,搀扶住差点跌倒的刘俭。
“主公,您……”
“士纪兄!”
审配的话还没等说完,就见刘俭突然伸出手来,用尽全力,重重的一拳敲打在桌案之上。
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惊的众人皆是一哆嗦。
紧接着,便见刘俭的眸中流出两行清泪。
他没有发出哭声,只是流泪。
但其话语之中,此刻,却包含着浓浓的悲伤与愤怒之情。
“士纪兄!兄长!你半生豪杰,竟落得这般死法!悠悠苍天,何薄你至此乎!”
下方已经病体康健的荀彧急忙站了出来。
“主公节哀。”
“我兄长身死,如何节哀?”
却见刘俭咬紧牙关,缓缓的从原地站起身来,怒道:“吾与董贼,誓不同日月!”
此言一出,邺城议事厅内的诸人皆大惊。
荀彧的脸上露出了惊慌之色。
“主公,万万不可,主公新定青州,战乱方止,将士疲惫,冀州百姓皆思安定,更兼董卓乃是当朝相国,若以私仇而向朝中重臣妄举刀兵,是为不义之举!当此时节,主公当坐守冀州,环顾两方争斗,行渔翁得利之策,万万不可出兵啊主公。”
“主公,不可冲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