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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入夏,气温越发高了起来。午后蝉声嘶鸣,吵得人直烦到心里去。
阿续懒懒的躺在床上午睡,她衣衫轻薄,任凭衣襟敞开,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扇风。她吩咐绿萝在门口屋檐下纳凉,无论是谁,来人就拒,她一概不见。
这几日,有不少不识相的人为了能接触到三皇子,眼巴巴地送礼过来,希望能娶她。人前还恭恭敬敬地说几句话,可一旦被拒绝,扭头就破口大骂言语污秽不堪。
阿续一并不理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三皇子主要是拿她钓高谦玉呢。只有那不识趣的人,才会打破头往上凑。
可高谦玉一次也没来过。阿续知道,他精明的很,从来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就单单一个香云,他都不愿意让自己的生活冒半点风险,更何况如今的她呢?
迷迷糊糊间,阿续渐渐睡意朦胧,手上的扇子也越摇越慢。寂寂无声的午后,时间慢的仿佛要静止在这一刻。只是口舌间却越发干燥起来,她听得门口吱呀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走动,便勉强打起一点精神说道:“绿萝,我想喝水。”
片刻后手指间突然多了一物,杯子底带着茶水的温度,蓦然间放在手上,让她忍不住瑟缩一下。登时温热的茶水洒了一手,她娇嗔一句:“绿萝!”
只是还不等她睁开眼睛,便听见茶杯吧嗒一声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接着传来淡漠又熟悉的声音:“自己起来喝吧,当心洒了。”
阿续猛地睁开眼睛,惊坐起来望向来人:“三……三爷?怎么是你啊!”他已有七八天未来,怎么今日突然来了?
萧明庭只瞟了她一眼,便飞快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咳咳……你理理衣裳,我……有话同你讲。”
阿续连忙穿好衣服,瞬间也不困了,利落下床洗了手就要倒茶,拿冰水湃过的果子给他吃。心中忍不住埋怨道:这个绿萝,怎么也不知道告诉她一声,就这么任凭萧明庭进来,瞧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
萧明庭坐在椅子上看她忙上忙下,脑海里却在犹豫究竟该怎么提醒她、同她讲复杂的利害关系。
摆好茶和果子,阿续乖巧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三爷有什么吩咐吗?”
“谈不上吩咐。”萧明庭歪头靠着自己的手,轻呼一口气,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等着小世子过来娶你吗?”
“啊?”阿续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来,所以又是一脸茫然的看向萧明庭。
就知道是这副表情。
萧明庭揉揉眉心,知道自己任重而道远:“我与你直说吧,因为三殿下替你赎身的缘故,小世子八成是不会娶你的,娶你就等于接受了三殿下的好意,知道吗?”
这一点阿续知道,她点了点头:“奴知道。”她就没想过高谦玉会来。
“嗯。”萧明庭点点头道:“你心里有谁,将来嫁的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对三殿下的态度。朝廷上的事情,一时半会也和你说不清楚,你只管记住,不可贪图富贵挑高枝去嫁,否则是敌是友不明,说不准是福窝,也说不准是地狱,知道吗?”
阿续又应下:“是。”
“至于你要嫁谁,不要自己莽撞行事,最好先问过我和蒋轶再定夺。更别走漏风声,否则于你于他都没有好处的。”萧明庭叹息一声道:“三殿下把你推在风口浪尖上,成了靶子。他们党派之争,难免伤及无辜。你可明白?”
“明白。”阿续点头。萧明庭一向话少,今日突然说了这么多,难道是在关心她的安危?阿续心里揣测着,蓦然间升腾起一股巨大的喜悦来。
瞧她嘴角还带了一点点笑意,萧明庭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任何反应。他郁闷不已,这家伙究竟是在顺势敷衍胡乱点头,还是真的听明白了?
他狐疑地打量着她,又开口问道:“真的明白其中的利害了?没有什么问题吗?”
阿续依旧是那样站着,瞧着木讷怯懦,笑意浅浅,点头道:“奴明白了,多谢三爷提醒。”
这个呆子肯定想不通,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还能笑!命都没了还笑!估计是还在高兴自己被赎身了吧!
萧明庭心里一急,脾气就上来了,他板着脸抬手一拍桌子怒道:“不要胡乱点头,不是我说什么是什么,是你要从心里头明白道理,才能不做糊涂事!”
阿续被他猛地这一声吼吓了一跳,身子也忍不住哆嗦一下。她抿了抿嘴,慢慢抬起头,缓缓道:“奴知道三爷为奴好,奴心里明白。如今我就是一条鱼饵,已经被放在河里了,不管有没有鱼吃,还是虾王八吃,看中的都是垂钓者罢了。无论哪一种,我是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自称“我”。萧明庭听她这一番话,忍不住吃了一惊。不想她瞧着木讷,心里竟然什么都懂!可既然什么都懂,怎么还能如此淡定波澜不惊的说话呢?
他心中酸涩,收敛怒气,压下满腔疑:“嗯,你这比方还挺……恰当的。”他停顿一下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一时屋内一片死寂,阿续默默无言。就在萧明庭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却听她语气平淡道:“奴没打算嫁人,就这样过一日算一日,得过且过罢了。反正一时半会也没什么事。”
“你……”萧明庭忍不住抬头看向她,却只瞧见她垂眸而立,两弯纤细又乌黑的睫毛盖住了所有的情绪。不想她竟然如此消极!难道她就不会争一争为自己谋划一番吗?只要她嫁人得当,完全是可以扭转局面,巧妙脱身的。
自己不上心,只想着拖日子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倒让他这个外人替她着急!此刻纵是萧明庭有一肚子的话,一时也没法再说了。他心中郁结,罢了罢了!就当他欠蒋轶的!
萧明庭揉揉眉心叹一口气,又问道:“然后呢?就这么拖着混日子?总有一天会有人收你这条鱼线的!你以为能拖到哪里去?”
阿续苦涩一笑:“可奴也没有办法啊,若是每个人都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世上又怎么会有身不由已这个词呢?”
萧明庭语塞,他颇有几分心烦,顺势往椅背上一靠,语重心长道:“或许还能争一争呢?很多东西,事在人为的。你这样呆呆地不争不抢混日子,自己不上心,我和蒋轶又能护的了你多久?”他抬手敲了敲桌子,一字一句道:“靠人不如靠己,你得学会为自己绸缪。”
指关节敲击桌面,清脆又利落的声音传到阿续耳朵里,声声入心。阿续抬手把碎发别在耳朵后,抿抿嘴唇,鬼事神差般笑道:“三爷要是愿意娶奴,便不用奴绸缪了。”
她突然说出如此唐突的话,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听到此话,一向威严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将军登时愣在原地,呆了片刻才抬手指她,强装镇定:“你……胡说什么……”
“奴开玩笑的。”阿续抢着说一句替他解围,嬉笑一声像是赌气一般说道:“三爷与奴非亲非故,便不要再操心了,奴不值得三爷费心思。”她低头自嘲一笑:“活着没有好好活过,纵是将来死了,也不过是旁人嘴里的一句叹息。生死于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乍听此言,萧明庭心下一惊,不想她竟然看的如此透彻!瞧她正是十六七岁大好的年纪,却已经觉得生死无别,过得消极又敷衍。他不由得心生悲凉,怔了许久,才半开玩笑地打岔缓和气氛:“瞧你这话说的,好像除非嫁与我,便是死路一条了?如此倒是我的错了?”
阿续心里难过万分,萧明庭所言,不就是她的心事么?除了他,世间其他男子于她而言可有可无,甚至生与死都不重要了。可她怎么会算计他,让他卷入争斗承担风险呢?
“奴开玩笑的。”她故作轻松道:“三爷……不必放在心上。”
气氛压抑如此,萧明庭心里莫名难受,心烦意乱,只觉浑身燥热。他抬手随意扯了扯脖颈间的衣领,试图凉快一下,又灌了一杯茶,才靠着椅背继续沉默。
却不想阿续拿来扇子站在他一旁替他扇风,语气温和又坚决道:“三爷,教奴好好服侍您一次吧,算是你我相识一场的缘分,日后您就……不必再来看我了。”
这一刻,萧明庭突然意识到,她比他想象的聪明的多,甚至会更聪明一些。瞧她温顺又轻柔的帮他打扇子,他默然无话。或许木讷温顺只是她用来迷惑众人的外表吧?他也是今日,才得以偷窥到她聪慧决绝的一点内心。
丝丝凉意扑面而来,扇子扇来的风带着些许女孩子的体香,轻轻柔柔环绕在鼻尖,让人意外的觉得安宁悠闲。触目却是女孩子洁白纤细的手腕,一上一下,柔软又美好。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萧明庭突然就想起这句诗来。此情此景,他心里猛地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来,似乎是走火入魔般,满脑子全是府上各个角落里偷窥他的侍女们。她们略施粉黛的眉眼,她们带着笑意的朱唇,上茶时露出洁白的手腕,躬身行礼时弯下的柔软的腰肢。最后想起来的,竟然是阿续青丝披满肩头,香汗淋漓,小心翼翼把钱袋子捧给他的情景。
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阿续的手腕已经被他握着许久了。
两人默默对视,萧明庭攥着她的手腕突然就不愿意放手。他非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很多事情即便不说破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些。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多少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她一点也没有挣扎,就那样安静温柔的看着他,包容又爱恋,仿佛在注视着世上最好的东西。
他神色复杂的盯着阿续看了片刻,手上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哑着嗓子问道:“你……要如何服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