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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云是暂时保下来了,也不知蒋轶用了什么法子。凤妈妈命人把她关起来,每日送一餐,不许人看望。
阿续的脸肿的厉害,不能待客,凤妈妈也没办法,只能让她养着,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平日养的你细皮嫩肉的,还不懂规矩,非要撵着自己找打!活该你!来了个病的,又多一个吃闲饭的!都是一群丧门星!一巴掌都吃不下,这都几天了,顶着一张肿脸给谁瞧!”骂着还觉得不解气,叉着腰扯着嗓子站在院子里喊:“你给谁瞧?丧门星!”
凤妈妈对姑娘们一向如此,常客们都司空见惯,不觉有异。姑娘们被打骂了会更加乖巧,所以平日里有事没事,他们还就乐意听这个。
阿续一并不听,只拿帕子罩着脸睡觉,心里数着日子,这都过去五天了,高谦玉还没回来。
也是,自己在他心里原本就没什么份量,他公务在身,怎么可能会为了倚翠园的一点子小事回来呢?
她这样想着,胸口又猛烈地疼了起来,剧烈咳嗽时,听得门吱呀一声,想着是绿萝,便一把扯下帕子,爬起来开口唤道:“咳咳……咳倒点水!”
只是她才坐起来,便见许久不来的高谦玉翩翩走到桌前,正伸出干净修长的手给她倒茶。他沉默不言,冷着一张脸走过来坐在床边,直接把水杯送在她嘴边,眼神里有几分难以琢磨的怒气:“喝!”
阿续心头一颤,不敢反抗,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又拿帕子捂着嘴咳嗽起来。
高谦玉放下杯子,抬手扭过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漠然问道:“妈妈打的?”
“是……”
她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高谦玉就劈头盖脸冷言冷语地训斥道:“活该你!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非去硬碰硬!被打了就舒服了?”
绿萝刚进门,高谦玉的怒气就烧到她那里去了:“拿药去,你也是个死的不成!”
她哪里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当下吓得一哆嗦:“姑娘她……她……”
“是奴自己不上药的,不关她的事。”阿续不晓得他为何发这么大脾气,连忙小心翼翼地道歉:“奴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还想有下次?”高谦玉怒不可遏。高谦昀是个什么狗德行他不是不知道,死在他手上的女人多的数都没法数。香云命不好碰上他,现在高谦昀要她死简直太容易了。这世上,还有谁会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指责一个王公贵族吗?
想到他问高谦昀时他毫不在意的话语,高谦玉心里就一阵恶寒。
“不过是一个贱女人罢了!敢在老子身下叫别的男人的名字,要不是她没爹妈了,否则连她娘老子一起杀了!倚翠园怎么还留着那个贱人?”
想到这里,高谦玉心中焦躁,表情更加冷漠起来。阿续这般不知死活非要硬碰,要是被他盯上了,可怎么护得住!
他一向脾气好,平日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如此暴怒训斥还是头一次见。阿续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赔罪,顺势跪在床下,轻轻扒着他的腿乞求道:“小世子,奴知道错了。只是香云她错不至死啊,您要是能说上两句话,叫上边的人抬手放了她,也是一件功德啊。”
“我……”高谦玉真不知该怎么告诉她,他也救不下香云呢?这时候,香云不只是一个香云,更是一个态度,是他的政治立场,是他将来的命运走向,甚至是全家的命。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的事情,哪里有小事?
一个是他堂弟,靠山是如今正得圣宠的三皇子,一个是风尘女子,他为何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香云,和汉王一家以及三皇子闹出嫌隙?
他是该夸她心地善良,重情重义,还是指责她天真痴傻,不懂世俗呢?
只是看她期期艾艾地盯着自己,难得放低姿态的乞求,把他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他终是心软了。
一个女人罢了。虽然是罪臣之后,但想个办法,也不是不可能赎身,先救下来再说。高谦昀应该很快就会忘了香云这个女人,估计不会太计较的。
想到这里,高谦玉微微弯腰,盯着她的眼睛,不动声色地问道:“真想救她?她那么重要?嗯?”
求了刘老爷又求蒋轶,兜兜转转反而他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嗯,香云她……命苦。”阿续低下头去,搭在高谦上的手也越来越局促不安。
香云是和她一同进倚翠园的,年长她一岁。刚进来时,凤妈妈叫她阿云。阿续估摸着香云和她一样,家里也是因为大皇子失势受到牵连。
香云生的漂亮,身段也好,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刚来没几天,就被凤妈妈按着接了客。她性子烈,偷跑一次被抓回来打一次,天天挨打天天哭,后来才慢慢在无数次鸡毛掸子戒尺柳条下磨平了性子。
直到在倚翠园遇到了她青梅竹马的表哥胡志宏,她口里念心里念的宏郎。
“嗯?”
瞧她又神游天外去了,高谦玉忍不住捏了捏她的下巴,让她回神:“你就那么在意她?”
“若是她能活下来就好了。倚翠园每年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阿续苦笑一声,慢慢收回手去,低声说道:“小世子要是为难,也就罢了。”
她已经尽力了,至少日后想起此事,不会因见死不救而感到羞愧。
感觉到膝盖上的那一点点压力消失不见,高谦玉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垂眸盯着脸色已经恢复平静的阿续,眸光一点点变得黯淡。
她把他当什么了?
庇护伞吗?
用的时候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低头做小,楚楚可怜。发现用不着的时候,就立马抽身而退,把她平日里戴惯了的面具摆出来给他看。
有些话高谦昀说的并没有错。
倚翠园的女人,你给她花银子,供着哄着,哪怕是家里头打骂惩罚,也要出来给她们花钱。可人家拿你当欺负她的畜牲混蛋,每天夜里睡不着就咒骂你,恨不得你短命断子绝孙早点去死。她们整日里陪那么多男人说笑吃饭睡觉,转个身就把你忘在脑后头了。
阿续也是这样吗?
“爷要是不救她,你当如何?”高谦玉抬手抚摸着阿续微微发肿的脸颊,似乎是个温柔多情的公子哥在和情人说话,慵懒又柔和地低低呻吟:“嗯?”
“小世子定是有自己的难处。”阿续语气哀婉:“奴不会叫您为难。”
还算会说话。
高谦玉感觉内心的不舒服被轻轻抚慰了一下。他拍了拍大腿,示意她起来坐上去。
阿续愣了一下,始终不敢忤逆他。瞧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腿上,乖的令人心软。高谦玉耐着性子搂着她,板起脸训道:“下不为例!日后凡事不许出头,否则惹出祸来,你就是下一个香云。”
阿续抿了抿嘴,点点头,试探着问道:“那香云她,您能救……”
高谦玉心中叹息一声,知道她没听进去。她还是那个看起来懦弱乖巧,实际上孤勇又固执的阿续啊。
于是他又板起脸来,故作不在意,随口一道:“把爷伺候开心了再说。”
他只是摆摆架子罢了。
可没想到,他这句话一说出口,便看到阿续的脸瞬间就白了。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强颜欢笑。那眼神越来越空洞,满满全是平静。一种连绝望都没有的感觉,彻底的破罐子破摔,再无任何挣扎和反抗。
高谦玉并不知道,前几日,刘老爷把阿续踩在脚底下时,也是这么说的。他也完全没想到,就因为这一句玩笑话,彻底断了阿续所有的念想。
她笑着站起来,面色白如纸,语气温柔又绝望:“爷想奴怎么伺候?”她说着开始快速又坚决地脱衣服,外裳,下裙,长衣……
高谦玉默默地盯着她看,由原先的温情,到吃惊,再到失望。他靠着床板一言不发,冷眼瞧着。瞧她快速地脱掉衣服,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时,才咬着嘴唇停下了手。
“脱啊,怎么不脱了?”高谦玉冷笑一声,怒道:“脱!”
他倒要看看,他在她眼里是个什么东西。有钱有势的嫖客?还是救命稻草?还是她也曾依赖过,信任过的人?
演不下去了吧?
阿续终于笑不出来了,她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慢慢解开最后一件上衣,露出了鹅黄色的肚兜。
高谦玉的目光却落在了她胸口处拳头般大小的淤青上。
哎,这个姑娘啊。
他又心软了,慢慢起身,蹲在阿续面前,伸手想要确认一下伤口。可阿续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可刚退了一下,又仿佛想起什么一样,含着泪,硬生生把自己送前来。
她的举动,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惹恼了高谦玉。
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可眼神却全是冷意:“和我在一起,就让你觉得这么屈辱吗?你当我高谦玉是什么人?我要是惦记你那几两肉,又何必等到今日。”
说罢他拂袖而去,再没有回头。
捂不热的石头,不要也罢!
虽是冬日,可倚翠园里风光依旧,客人坐满厅堂,正听曲儿叫好。
唯有高谦玉步面色铁青,步履匆匆,头也不回的走出倚翠园。
凤妈妈瞅着他的脸色,便知道是阿续得罪了他,又忍不住叉着腰风风火火边走边骂:“这个丧门星,总给我惹事!连小世子都敢惹了!今不打是不行了,连着上次的帐,咱们一并算!有福有喜,拿着家伙,走一趟!”
马车一摇三晃,吱呀前行。街上的叫卖声车马声传到耳朵里,惹得人莫名的烦躁。
高谦玉板着脸,面色难看,一双眸子冷到了极致。他反复调整了几次情绪,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闭着眼慢慢靠在马车壁上小憩。
小厮冬阳打量着高谦玉的神情,悄悄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从收到蒋轶的信开始,高谦玉就在考虑怎么解这个局。平日里他和高谦昀并不熟络,单为请他吃饭套话,就花了不少功夫。
又听说阿续也被打了,他赶忙处理了手头的事务,马不停蹄去倚翠园瞧她,给她撑腰,没成想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高谦玉心中一阵郁闷,只觉浑身不舒服。
几日舟车劳顿,他渐渐有了模糊的困意。在马车上半睡半醒时,想到的却是他儿时养过的一只猫。
捡到那只猫的时候,它刚出生几天。那时他喜欢的不得了,拿着小勺子一口一口的给它喂羊奶,亲自照料,把它养大。
可那只猫喂不熟,无论他怎么叫都不会卧在他膝上撒娇,甚至还抓伤了他。他一气之下,便把猫交给下人,处理了。
她和那只猫,可真像啊。
高谦玉缓缓睁开眼睛,木木地盯着前方发了片刻呆,还是吩咐小厮道:“冬阳,过几日找个面生的人去倚翠园,悄悄把香云买下来,对外就说是她病死了。再给她买个假户籍,送远些去!”
冬阳连忙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