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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莫问奴归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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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续伏在地上,肩背胸腔都疼的厉害,她压抑着轻轻咳嗽起来。

    可刘老爷依旧踩着她,并没有放下脚的意思,只笑着反驳道:“刘某收拾不听话的姑娘,二爷也要管不成?”

    竟然是是蒋二爷!

    听到是他,阿续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蒋轶来了,她只希望萧明庭不在,千万别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

    蒋轶缓步走过来,嘴角带着笑,目光里却无半点暖意,他语气波澜不惊道:“姑娘不听话,您说几句就行了,何苦动气?”

    “二爷自去寻乐子,我收拾个丫头,您何苦管这个闲事?”刘老爷死皮赖脸,不肯退一步。

    “哎?”蒋轶客套着笑了起来,他微微弯下腰,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着扇子点了点刘老爷踩着阿续的腿道:“我是为刘爷想啊!你说这事让小世子瞧见了,你能得好?大家出来都是图个乐,何必结仇?”说着手上多加了几分力,猛地拿扇子骨狠狠地敲在刘老爷膝盖上。

    刘老爷吃痛,这才放下脚来,他立马站起身,扶着桌子边眉毛倒竖,强压着怒气道:“蒋二爷!金陵风水好,咱们此一时彼一时,日子长着呢!”

    蒋轶毫不在意,缓缓直起身来。他一手拿着扇子轻轻敲击掌心,微微一笑:“是啊,日子长着呢,刘老爷不必心急。”说着示意绿萝扶起来阿续,也不再看他,只对着阿续道:“回屋去吧,二爷等下过去看你。”

    阿续点点头,哽咽一句“多谢二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急促咳嗽着,在绿萝的搀扶下往屋子里走去。

    她在心里头庆幸。

    还好,萧明庭不在。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灯,昏暗一片。初冬的寒风钻进门缝窗缝,吹得这一盏烛火晃动,如同鬼影一般。

    阿续靠在床边,仍旧是咳嗽个不停。绿萝站在一旁,一手端着茶水,一只手不停的抹泪:“可别落下个病来啊!”

    “死不了。”

    阿续有些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心中满腔恨意也不知该冲谁发泄。她鼻腔间堵的难受,酸涩生疼,眼泪哗哗地直流,怎么也止不住。

    等了许久,才听得门口一阵脚步声。听声是凤妈妈堆着笑和蒋轶说话,两个人说了好一阵子,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蒋轶慢慢地走了进来,瞧了屋内的光景,微微一声轻叹:“怎么不多点灯?”见阿续又要下床来,他抬手轻轻摇了摇道:“你坐着吧。”说罢,自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慵懒着往后一靠,喉咙里发出轻微的一声哼叫,似乎是很疲倦。

    绿萝连忙跑着过去点了几盏灯,给蒋轶倒茶。

    阿续偏头擦了擦眼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多谢二爷。您发发慈悲,救救……”

    只是她还没有说完,蒋轶又冲她摇了摇手,示意她别再说了。方才他已经问过了凤妈妈,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要香云命的,不是别人,正是汉王家的一个庶子。此人名叫高谦昀,风流浪荡,生性暴虐,行事乖张,性情古怪的很。他平时行房时霸道凶狠,打的香云头晕眼花,一时痛哭流涕情不自已大喊了情郎的小名。正在兴头上的高谦昀哪里受的住这样的侮辱,这才给凤妈妈下了死命令,一定要逼香云说出那男子的名字。

    本来香云拿高谦昀的钱养情郎就犯了倚翠园的大规矩,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得罪了他。他要因此弄死香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皇亲国戚的浪荡事儿,他蒋轶淌不起这个浑水啊!

    想到这里,蒋轶放下扇子,扭头看着阿续,有些无可奈何道:“二爷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这事二爷真插不了手。你那位小姐妹得罪的不是一般人,倚翠园和官场盘根错杂,很多小事都不是小事啊!”

    阿续默然,低下头去不再说话,许久才苦笑一声:“那就算了吧,辛苦二爷了。”

    蒋轶也沉默了片刻,才自嘲一笑:“说不上辛苦。”他摇了摇头,翘起二郎腿,伸手烤火取暖,这天可真冷啊!

    屋内静悄悄一片。

    听得床边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偶尔有几声咳嗽。蒋轶忍不住偏头看向阿续,瞧她已经默默擦干了眼泪,下床装了个小手炉,走过来一声不吭地塞在他手里。

    一击即中。

    这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啊。

    蒋轶感受到手里的温度,暖的贴心,顿时心生愧疚,脑海里又浮现刚才她跪在刘老爷脚下求情的模样,于心不忍道:“二爷不如你,你是个有情义有胆识的,只是在这倚翠园,日后还是莫要出头,先保住自己才是。”

    阿续点点头,显然认命了:“二爷,奴心里有数。香云命薄,奴留不住她的。”

    蒋轶摩挲着手里的小暖炉,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犹豫了几下,还是开口道:“二爷冒个险,先想法子帮你保着她的命吧。”

    “还有的救?”阿续眼睛一亮,连忙望向他,等他的下文。

    蒋轶睁开眼睛,眉眼间带了一点点笑意看向她,似乎是在安慰她:“二爷能做的不多,只让她先活着。剩下的要看你了。”

    “奴?”阿续茫然:“奴能做什么?”

    “你主子,小世子啊。”蒋轶抬手指一指她,调侃一笑:“莫不是傻了?那个才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能说的上话!他这两日不在金陵,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二爷想法子给他传个信,叫他去说情,比二爷管用多了。”

    “这……”阿续脑海里转了几转,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原来香云得罪的,竟然是皇家人!怪不得连蒋轶都不好插手。

    她连连点头:“好,二爷能先让香云活着就行,奴怕妈妈非要她的命。”

    说着便连忙下跪,眼泪汪汪地谢过蒋轶:“多谢二爷。”蒋轶一抬手便拉着她的胳膊拽她起来,又是叹气又是好笑:“行了!行了!不用谢了。回头事情要是成了,你谢小世子吧。二爷无功不受禄,心虚!”

    阿续被他逗笑,带着眼泪抿嘴一笑:“二爷心善呢。”

    蒋轶挑眉一笑,拥着小手炉转了话题:“脸上上点药吧,瞧着怪可怜的。”

    阿续点点头,心里却猛地想起,若是蒋轶插手了这事,会不会也给他带来麻烦?倚翠园背后各种势力,确实挑一个疮连着一片肉,方才就因为她得罪了刘老爷,若是再得罪了皇家……她不敢往下想,立马急切地脱口而出:“二爷,您要是帮了奴,会给自己惹麻烦吗?”

    蒋轶愣了一下,扭头却对上了她的眼睛。烛光下,阿续一双眸子澄澈透亮,干净地好似深山里从未见天日的湖,一眼见底。黑黑的瞳仁里,满满全是他,担忧的焦急的关切的细腻的,全是他。

    见他不说话,阿续慌了,着急道:“若是给您添麻烦,您就只管带信给小世子就好,剩下的奴再想办法,别叫上头的人知道是您插手了。”

    她是这样一个心思细腻软软糯糯单纯又有点傻气的姑娘啊!

    哪怕被人踩在脚底下,遍体鳞伤,也要掏心窝子对周围的人好。

    蒋轶只觉心里漏了一拍。

    初见阿续,她有些呆呆地坐在高谦玉身边,姿色算不上上乘,身段也不妖娆,瞧着木讷迟钝不灵活。他还私下里和萧明庭调侃过:“小世子怎么偏好这一口?”

    只是在方才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高谦玉的眼光,确实不错。这就是一颗小小的珍珠,只是不幸落在尘埃里,也难怪高谦玉守了这么久。

    他侧过脸去,移开目光勾起一抹笑:“无妨,二爷还是有点本事的。”他又理了理衣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跟了小世子?二爷看你能不能求下这个情?嗯?”

    “去年。”阿续不明所以,连忙回答。

    “哦。”蒋轶点点头,又含笑问道:“他是首客吗?”

    烛灯灯花一爆,发出轻微的响动。阿续似乎是有些尴尬,她低下头去,小声道:“是。”

    蒋轶坐起身来,余光却看到了她微微有些发肿的右脸,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鬼事神差般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声问道:“可痛?”

    阿续下意识想退后两步,可一想对方是蒋轶,才帮了自己、可以救香云命的蒋轶,便硬生生把自己立在原地,依旧垂着头,只稍稍偏了偏脸:“回二爷,不痛了。”

    蒋轶抬在半空的手一顿,又很快收回去搭在手炉上。他扭过头去,用指头轻轻敲击着温热的手炉子。

    倚翠园的姑娘,肯为了自己的主子主动拒绝旁的客人,就像他这样年轻俊朗、家世优越、脾气又好的公子哥,这样的姑娘真的不多见了。她这样一心一意地伺候高谦玉,也真不枉他那般护着。将来找个什么由头赎到家里去,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端茶递水知冷知热,满心眼里就你一个,省心又贴心,不晓得有多好。

    可惜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蒋轶心里一阵遗憾。他逛倚翠园这么久,怎么就没遇上这么个女子呢?

    眼看时间不早,蒋轶不再逗留,抬手把小手炉塞给阿续,优雅起身,抖了抖衣摆,重新拿起扇子,笑道:“行了,你早些歇着,二爷去给你办事了。”

    阿续心头一暖,瞧他衣裳单薄,便赶忙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大披风来:“二爷穿上再去吧,夜里头冷,这件是新备下的。”

    蒋轶含笑点点头。

    阿续便跑过来踮着脚给他披好,系好脖子里的带子,俯身抹平下摆处的褶皱,打点妥当一切道:“奴送送二爷。”说着自己也不穿大外裳,拎着灯笼就给他打帘子。

    两人行至走廊尽头,阿续被穿堂风吹的咳嗽两声,蒋轶终是心软了,从披风里伸出手来,握了握她冰凉的手道:“快回去吧,不必送了。”

    阿续低下头,感激又不好意思的再次道谢:“今天多谢二爷帮奴,既帮奴解围,又保了香云。奴无以为报……”

    “莫非是以身相许?”蒋轶故意打断她说话,挑眉一笑,睨着眼看她。

    阿续不好意思陪着笑,软糯道:“下次二爷来,奴给您泡茶好生服侍。”

    他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风流又不轻浮,弯腰附在她耳边调笑一句:“去年二爷要是在金陵,还有他小世子什么事儿啊?”说罢就大步离开了。

    阿续注视着他的背影,默默愣在原地。

    长廊上一路全是挂着红灯笼,氤氲成一片红色的世界。蒋轶的背影清瘦挺拔,一袭黑色的披风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飘动,在一片红光里,阿续竟然看出来几分寂寥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