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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哥烧柴煮饭,打算给弟弟和老娘熬小米粥。
儿子刚才垫些点心先睡了。
弟弟脸色发白,迷迷糊糊喝完汤药,也是又睡了过去。
闹闹吵吵到现在,家里人还没有吃饭。
杨母进灶房端水盆,要投洗放在杨明远额上的帕子。
杨大哥突然对杨母平静道:“娘,和您知会一声,我不想和她过了。家里,现在地、房子,果园子,银钱,她想要啥,都给她。等明远醒,我就和明远说,算是我欠我弟的,以后我挣了还。”
给杨母吓一跳。
一般情况下,老大不爱吱声,但只要说出来就当真。
“老大呀,啥大不了的就要不过啦。你弟还没醒,你又这样。
你听娘的话,可别的,到啥时候娃也得是亲爹亲娘。
你要是因为你媳妇给明远气倒,她又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话赶话,事赶事嘛,谁家过日子说话,能像照书本那么念。
再者说,这些年,你也不是不晓得她那张破嘴。她恨不得寻寻摸摸买肉抠点私房银,最后还会花在咱们身上。
咱那么难的日子都挺过来,怎能琢磨休妻这种事儿。”
杨母很后悔,从小儿子倒下,她就一直在后悔。
那时候不知道大儿媳会忽然发疯奔她使劲,惹的老大更暴揍媳妇,惹的明远又气又急昏倒。
她要是知道大儿媳是挑她理,嫌弃她劝架偏心明远,她当时一定会多说上几句,不是偏心,这不是不知道该怎么拦架嘛,为早些让大儿子住手,她才拿小儿子说事。
因为老大在气头上,劝啥都听不进心,就说对你弟名声不好,老大才会赶紧消消气。
“娘,她心没数,我和她掰扯不清,”杨大哥憋半响,语气里带着浓重的无奈,又憋出一句:“我也实在是教不会她了。”
在杨大哥心里:
这家,它姓杨不假。
实际上,这家,正主老爷是明远。
一个御前行走的官员,一个状元游街进士及第的老爷,一个正经家主,回到自己家里,嫂子却敢对这样身份的人,当儿女那么训。
缺心眼,臭狗屎,狗屁,啥话都能指着鼻子说出来,明远就是被这口窝囊气活生生气倒的。
这在外面,明远能受到这气?敢这么说话试试。
他弟弟不就是寻思,这是自己家人,亲哥嫂。
可明远尊重咱们,咱自己是不是也要点儿脸。
杨大哥有多疼弟弟,多心酸弟弟有今天的成就不容易,此时,就有多不容媳妇。
他不是背后没嘱咐过婆娘。
进京之前,从小事到大事,说一百遍,没用,他那个婆娘当耳旁风。一点儿不外道,大大咧咧,口口声声一家人嘛,她又不傻。
就不想想,你付没付出的,你也不能对小叔子的事指手画脚。
明远眼下是没成家,成家了,即使住在一间院落,事实上也是两家。
你咋能就凭为明远吃过苦,啥事儿都想掺和几句,啥事儿都想教呢。
你是谁,你能教明白啥?你能有在皇上跟前当职的人还有见识?啥事还想打听打听,你是皇上啊,让他弟弟一个当官的,和你汇报。
弄的明远没招没招的,明远还很是要脸。
一不能顶嘴,转头撇下嫂子就走,二,和他嫂子啥事都解释吧,一天天就不用干别的了。他弟弟睡觉都掐着时辰,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你看都没空和同僚出去走走。
而且,就是明远主动和家人说外面的事,连他都不会让。
因为他那婆娘听三不听四,只记她想记住的,嘴巴还没把门。
就明远去黄龙那段日子,杨老大的大舅哥拖家带口来京城。一听杨明远没在家,悔的直拍大腿嚷嚷来晚啦,说要给家里娃安排书肆,你看给娃都带来了。
那时候,杨大哥才知道,他婆娘是真能吹吹呼呼。
恁说,明远在京城安排学堂不费事,状元安排个读书的地方还不和玩似的。
给他气的,明远从没讲过给他儿送进京城最好的私塾费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银钱。但他当哥哥的,就看他弟弟有那么两日和人喝酒喝多,转头他儿子这事就成了,真不费事吗?
他儿子又不如他叔叔天资聪颖,念书一般。进最好的私塾,人家先生不怕缀名吗?能没有要求?
那娘们又吹,这京城房子老大了,你们是没见到。
这回吹吧,都来住啦。
其实他岳父一家,以前待他很差。
家里五个小子,仨妮。仨妮都是换粮半卖半送出去的。就可想而知,闺女都不被待见,他个姑爷能被待见吗?
这么多年,杨老大干完自家地,还要去给岳父家拉柴垛,岳父一顿饭都没供过,包括成亲当日。
而仨女婿中,他是最不招人待见的,回回去,还要被老岳父骂供他弟弟的事。
大舅哥从婆娘捎回娘家的显摆信里,又知道果园子了,说,“我留下帮你管管这些长工吧。”
“这是我弟弟的。大哥,你不知晓,我弟弟早就给找管事了……”
“啥你弟弟的,你别废话那么多,俺妹子信里说了,你弟弟在皇上面前很是得脸,皇上一高兴,啥都赏。你弟能差个果园子?那都到皇上面前当差了,少糊弄我。家里的这都是你们的,我不信你辞不掉管事。”
杨老大听完,给他吓的,那婆娘都敢在信里瞎提皇上啊。
就这,大舅哥还说:
“行啦,瞅你那小心眼样。不是我说你啊,二妹婿,俺妹子和你吃这些年苦,唉,你就对她娘家人这样,我真替我二妹子心寒。算了,那让你弟弟给俺们安排别的活计吧。”
“啥活计?大哥,我眼下都在种地呢。”
“俺妹子说,你弟弟不是认识千里马镖局的人?那都和自己家买卖似的,你不用害怕,我不在京城找活。
我在这里干活,你能让我住你家不?不能,对吧,那我拿啥在这里过活。
这趟来,妹婿,我就想让你弟给奉天镖局写封信,我和你二哥三哥还有我俩舅兄都想去。奉天毕竟守家带地的。
你是不知道,奉天镖局那里,眼下都抢破头啊,现在人家轻易不招收啦,我后悔坏啦,早先没去。他们一般人不收。”
杨老大当时拉下脸拒绝,一个都没应。
只给岳父一家还有其他几个舅哥家小娃,买了不少吃喝,又出路费送走的,还给买不少棉花。
结果,人家走时,恨不得要成仇人,说他杨家现在太厉害,翻脸不认人。这杨状元大官家,太不认亲,难怪和族人闹那么僵,算是知道了,能闹那么僵,一个巴掌拍不响。
回过头,就这些乱遭事,杨老大忍着窝囊气,没和娘学。实际上,娘早就看出来,但娘那人,不会多问的,而且娘早就知晓他媳妇经常偷攒私房钱。他也不可能告诉明远。
杨老大只给媳妇带到乡下果园子窝棚屋里,好顿骂。
都要气疯了。
媳妇哭的要死要活说,想让娘家人高看,从小到大不受待见。就很想让娘家人知晓,她现在过的可好了,没想到找来了。
还埋怨他:“你怎给我娘家花那么多银钱?我只想让他们知晓我过的好,我并不想给他们花银钱。”
最后气的杨老大昏昏涨涨的,他听完也原谅了,重新又教婆娘一遍。总之,我弟是我弟,咱是咱。
就以上这些,还有好些好些事情,杨大哥都和媳妇说教过。杨大嫂当时恩恩点头,放心吧。
很失望,今日所见,借着这事看出很多问题,杨大哥算是知道了,他媳妇压根没听,要不然就不会有今日的事。
杨大哥心想:
就这样的婆娘,她要是不改,明远将来成家,要么让他弟弟和弟妹处处受委屈,搅合的明远也过不好日子,要么就是给他们兄弟俩硬生生掰生份。
他太累了,已经教不会了,趁着明远还没有成亲,别下一个被这婆娘搅合乱,他要休妻。
杨母哭着劝,怎么也劝不听大儿子。
小儿子没成上家,这个成了的还要离了。
气的杨母:一个两个的,我的天呐,不是说,有钱就是好日子了吗?可是她家这是怎么啦。
……
“哥?”
杨明远是天蒙蒙亮时醒的。
听到门口有动静,以为是他哥在守着他呢。
结果一开门,只着里衣的杨明远,赶紧捂住敞开的衣襟,嫂子正坐在他门口小板凳上哭。
看见他那一瞬,更是放声哭,“小叔,你哥为了你,他不要我啦。”
杨明远急喘两口气,捂住缠伤布的脑袋,“嫂子,您先别哭,慢慢说。”
“我说啥呀,小叔,倒是你应快去和你哥说,你是被自己求亲被拒气晕的,不是我气的。”
杨明远:“……”
才清醒。
就被提醒着,又想起并且接受他和茯苓无缘的事实。
杨老大看到弟弟身后的婆娘,他就要扔下水盆子,想过去踢两脚。
就这么一眼没看住,他去给弟弟那衣裳洗啦,她又去骚扰他弟弟。
杨大嫂急忙躲在杨明远身后。
“哥。”
杨老大强压着气,“明远,你好些了吗?”
“好些啦,哥,我睡多了,去我房里,陪我坐坐吧。我再睡也睡不着。”
杨明远抬下手,示意身后的嫂子,天还早,快回去眯一会儿。
这个动作就是暗示:让放心,他来劝。
奈何杨嫂子历来主意正,先假装回屋,然后在兄弟俩在里间唠嗑时,她躲在外面偷听。
偷听人家说话,这娘们也没什么三观,按理,没有文化也该懂些道理。
但挡不住杨大嫂的道德点在最底下,认为偷听说话能算啥没分寸的事?又不是偷听小叔子两口子睡觉。小叔子两口子睡觉,她是指定不会偷听的。那样才算没分寸。
“哥,我们许久没说说话了,怨我,我总是瞎忙。”
杨老大搓搓手:“不是,你是真忙,这咋能怪你。”
“要怨怪的,就像嫂子今日说我的那些,如若我和家里人没事儿就唠唠嗑,也不至于让嫂子误会,很替我委屈。”
“是她四六不懂还瞎掺和,不说人话。”
杨明远摆摆手,让哥哥先听他说完。
“我从没对家里人说过,我这科举的事情,我进翰林院后的事情。
以前,我回来就看书。
有时候帮娘摘摘菜,娘都很高兴,还直说,扰了我上进。
这一昏,忽然觉得,哥,我好些事都不该如此。
包括不和娘还有哥提自己的事,事实上,也是为躲懒。
外面的人,不是一句好人坏人能说得清的,分谁看,还要分怎么看。
事也是。
凡事都有两面性。
以前我怕我起了话头,要对你们解释太多了,有的其实自己也说不清。认为你们也不是很感兴趣,说了不懂,会觉得没意思,不如聊聊地里收成,今年雨水是否充沛。
我就日复一日嘴更懒了。”
杨老大听懂了,说白啦,就是他没本事,他家就弟弟有本事,剩下的还都是老农思想。
杨明远望着他哥,摇了摇头。
哥怎么又怨上了自己,他要说的可不是这个,而是哥嫂别闹了。
更何况,这是每一个曾经是贫农,之后,寒门出官员的家庭都会遇到的过程。
他想,即便上进如宋九族,也是要面对的,所有人都要有变化,才能将日子过好。
“可今日听完嫂子那番话后,我就觉得我错了。
我越不说,你们不就更不懂了嘛。
宋叔曾言,这叫消息不对等。
像是嫂子今日说的,他替我委屈帮会宁特产店跑腿。
实际上,我正因为跑腿,为这店和人考校学问,才走进皇上视线。
翰林院,有几十位像我这样的人,有许多还比我在翰林院多干好些年,大家都在排着队。我就是为这店忙,才成为我们那届第一个被皇上召进御书房的人。”
门里门外,杨大哥杨大嫂都一愣。
接下来,杨明远又用浅显的话,解释一番,他成为状元也借光了,那状元实至名归该是宋叔的。阴差阳错落在他这里。
他曾有过不安,愧疚。
也正好证明了杨明远之前说的,为什么为会宁特产店和人打赌考校学问,才会走进皇上视线。
因为皇上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碍于许多咱老百姓可能不太明白的原因,不得不认下他这个状元的果。
但心里,想必不太认可。
会宁特产店,就成了转折点。
他用那次打赌考校,让皇上看到,或许状元之名有些虚,可赢得尚算比较有学问的人,他是有些真本事的,他也很高兴,一直很心虚自己的水平,大大方方的赢了一回,知道自己是什么程度。
“明远,你不说,这些事,我都不知晓。”
“是啊,你看,我这么解释,哥也听懂了,所以怨我。”
所以,宋叔之于他,不是嫂子看见的那块值钱砚台,不是哥哥认为包他吃住提点几句的人情。
在他心里,宋叔有许多身份,是传道受业解惑的恩师,是教他阅历人情的长辈,他家没有这样的长辈,宋叔在他人生里取代了这样的身份。
更是能说心里话的知己,是从认识以来的贵人。
杨大嫂在外面听傻了,就在她半张着嘴惊讶时,小叔终于提到这次矛盾引发的主要话题,她急忙又将耳朵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