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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 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站在教学楼门口的谢广平怔怔的看着外面天上倾盆而下的雨水,不知所措。
他没有带伞,而单薄的衣服和洗的泛白的旧书包更没有防水的可能,如果就这么离开, 不光自己要变成落汤鸡,而书包里从图书馆借的书肯定也要湿透了。
他身体好, 是不怕生病的, 但如果书坏了就必须赔钱。
穷。
似乎所有高中生在荣升为大学生的瞬间都平添了一股对於爱情的强烈渴望, 哪怕是大一新生, 也已经出现了很多成双成对的。而即便是单身的, 也往往以宿舍为单位集体行动, 所以形单影只的谢广平尤其扎眼。
又有一对情侣说笑着从他身边经过,撑着伞步入雨幕的瞬间,那个男生还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声音不高不低的抱怨道:“又是他, 整天阴沉沉的, 看着真叫人不舒服。”
女生跟着看了眼,小鸟依人的靠在他身上,顺势问道:“那谁啊?”
男生撇撇嘴, “好像是油画系的, 谁知道他叫什么?”
“油画系?你们美术学院不都挺有钱的吗?还是这人玩儿行为艺术?”
“什么行为艺术啊!你搞笑呢吧?我跟你说啊, 他不光穷, 还晦气!家里人都死光啦……”
类似的话早听过不知多少遍, 谢广平的心中已经不能激起一点波澜,他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很多人进来,又有很多人出去,始终没人多分给他哪怕一个眼神。
从五点到八点,天都黑透了,但雨非但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谢广平的心也难免焦灼起来。
过了会儿,一个打扮时髦的男孩子举着伞进来,跟谢广平擦肩而过的瞬间本能的瞥了他一眼,不过也仅仅是一眼而已。
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那个男孩子从教学楼里面出来,看到他之后还愣了下,主动开口问道:“哥们儿,没带伞啊?”
第一次见站着不动还有可能是有事或是等人,可这都三十多分钟了还没挪地方,那就很有问题了。
谢广平看了看这个今天头一次说话的人,没言语。
很明显,对方并不认识自己,可他却认识对方。
秦峦,家世好,长得好,性格好,专业能力又格外突出,是各位教授的宠儿,才开学两个来月,就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然不会注意到自己这个边缘人。
大约是很少遇到这种自己主动开口还碰钉子的情况,秦峦有些意外的挠了挠头,抬手看了下腕表,又瞅了瞅外面的天气,再次出声道:“那什么,太晚了,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我捎你一段儿呗。”
谢广平就觉得这人跟自己完全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如果自己真上了对方的车,还指不定被班里那些人怎么说抱大腿呢。
他摇摇头,“不用了。”
秦峦挺纠结的看了他一会儿,张了张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就走了。
又剩下独自一人的谢广平听着耳边哗啦啦的雨声,脑袋里忍不住开始盘算去找保安借个塑料袋套书包的可能性有多高。
可是没等他盘算完,秦峦就举着一把备用伞去而复返,“哥们儿,接着!”
说完,也不等谢广平反应,直接就站在台阶下面往上丢,看谢广平本能的一个健步蹿上前接住了,还挺开心的吹了声口哨,特别欢快的说:“好身手!走了啊!”
看着秦峦重新消失在夜色下雨幕的背影,单手抓伞的谢广平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你都不认识的人就随便借?也不问问回头怎么回收?
回宿舍之后,谢广平顺手把那把伞擦干净,等看到把手上一个不起眼的logo后,又鬼使神差的去上网查了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有钱人的世界他是是真的不懂,两千多块钱买把伞?而且随手就借给不认识的人了?你们的钱不是钱还是怎么的?
谢广平回想起自己刚才用抹布胡乱擦拭的动作,忽然就有那么点儿肝儿颤和小小的罪恶感。
所以贫穷如自己……刚□□了两千三百多块钱?
他开始头疼。
这么贵的东西,那必须得还给主人的,但他又不想跟秦峦那种焦点人物有过多交际,放到停车场又容易丢,然而考虑到对方打从一开始就在外面租房子住的现实情况,他越发觉得这件事付诸实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完全没有交集啊!
不过事情的发展往往会超出人的预料,谁也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为了给自己攒学费和生活费,谢广平在大学城的商业区找了两份兼职,一个是餐馆服务员,一个是晚上拳馆的陪练。
他长得好,身体素质又远超常人,所以两份工作做了没几天就成了重点关注对象,老板纷纷表示如果继续保持下去的话很有可能给加工资。
从拳馆回去的路上,谢广平无意中看见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就本能的留了心,谁知一听就听到了不得了的对话。
“……就那小子,今儿一个人来的,今晚弄他!”
“哈哈哈,人傻钱多,前几天我还看见他在市区买家具?娘的,一个烛台就五百多!”
“大老爷们儿要什么烛台?娘炮兮兮的。”
“呸,你懂个屁,还不是为了弄几个女的玩儿,哈哈哈!”
谢广平皱了皱眉,往附近的停车场里扫了圈,果然看见那辆著名的黑色跑车。
又过了大概十来分钟,毫不知情的秦峦抱着一大堆东西往这边走来,那几个等候已久的流氓对视一眼,先后掐灭了香烟,晃晃悠悠的迎了上去。
路很宽,人很少,可对方偏偏就往自己眼前凑,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秦峦瞅了他们一眼,很礼貌的问:“请问有事吗?”
“哈哈哈,请问!”其中一个混混笑的极其夸张,一边前仰后合一边跟几个同伴挤眉弄眼,“哎呦,人家大少爷跟咱们说请问,那你说咱们是不是得说你好?”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放声大笑。
“你好啊大少爷,”另一个人嬉皮笑脸的凑上去,冲秦峦伸出手去,眯着眼睛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兄弟们最近手头有点儿紧,听说您老人家特别乐于助人,借我们点儿钱花花呗,有空就还。”
也不知秦峦是真傻还是有底牌,都到这份儿上了,竟然还很认真地跟他们确认,“那你们什么时候有空?”
几个混混压根儿没想到这个打劫对象的风格如此另类,一时间都有些懵,面面相觑之后齐齐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笑死我,没听错吧?”
“什么时候有空?那谁说得准?老刘你给算算!”
“咳咳,我算算哈,少说还能再活六十年吧?那就打个欠条,八十年之后还,哈哈哈!”
几个人笑的东倒西歪,秦峦却点点头,“好了,我确定你们是抢劫、勒索,你们有权保持沉默,后续我的律师会处理。”
“啥?”
几个混混还没彻底回过味儿来,就见刚还斯斯文文的秦峦依旧保持着东西抱满怀的样子,猛地飞出一脚,正对面那个混混就倒着飞了出去,直接将路边的垃圾桶撞翻,里面乱七八糟的垃圾洒了一地,空气中迅速弥漫开复杂的恶心气味。
不等流氓团伙怎么样,秦峦竟然先就干呕了一声,脸色隐隐发绿。
他们一群人堵一个公子哥儿,竟还被对方占了先机,传出去真的不要做人了。
回过神来之后,那几个人也顾不上去搀扶抱着肚子哼哼着打滚的同伴,嗷嗷怪叫着冲了上来。
事实证明,有的人非但能占先机,而且还能将这份优势保持到最后!
不过短短几分钟,刚还叫嚣着的流氓们就东倒西歪倒了满地,而秦峦的嘴唇也越抿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看着面前的滚地葫芦们,重点是他们身上沾满了刚才还在垃圾桶里待着的各色生活垃圾,秦峦的喉头不自觉滚动几下。
不行了,得赶紧走。
他刚一转身,就见最初被他踢飞的混混竟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蹑手蹑脚的挪到后面准备偷袭!
然而秦峦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那个混混就像他爬起来那样,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露出来后面拳头还没收回去的谢广平。
确认敌人们都真正丧失战斗力之后,谢广平刚要开口说话,却见秦峦的眼睛眨了眨,一张嘴,冲着他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谢广平的脸瞬间黑透了。
老子就长得这么叫人犯恶心吗?
虽然事后解释了是洁癖,但谢广平的脸色还是没好太多,憋了半天才丢出来一句话,“熊毛病。”
这都什么破毛病?打个仗,把对手打倒了,哦,然后你吐了?
秦峦漱完了口,这才认出他来,“哎,你不是上次教学楼那个谁吗?”
谢广平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心情十分微妙,“嗯,我就是那个谁。”
他就觉得自己有点儿多管闲事了,这大少爷平时看着文质彬彬的,可动起手来是真狠真麻利,其实刚才就算没有自己帮忙,估计人家也吃不了什么亏。
想也是,这年头有钱人家里不都各种折腾吗?养出来的孩子一个个文成武就的,啥不会?
秦峦似乎是天生开朗,吐完了之后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笑呵呵的请他上车,说送他回去。临走之前还主动报了警,等着不远处的警察来了之后说明情况。
谢广平摇摇头,“你不住校,不顺路,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一个大男人,干嘛让人送来送去的?想想就别扭,而且他也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跟秦峦私底下有什么交情。
见他坚持,素来尊重别人选择的秦峦倒也没再提,又听他说想找个机会还伞,就笑了,“一把伞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谢广平一挑眉,正经八百的说:“我印象中的伞可从来不值两千多块。”
最后,谢广平寄了到付。
听到这个方式的时候,他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收发地相距三公里的快递?
算了,你们有钱人喜欢就好。
毕竟性格差太多,生活的圈子也差太多,秦峦几乎交友遍地,而谢广平则是个独行侠。那次的经历之后,两个人就如同两条不小心交汇了一下的直线一样,再次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延伸过去,渐渐地又生疏起来。
然后一直到大三,两个人同时选修了风水课,这才重新有了交集,甚至因为老师对秦峦的偏爱,一度演化为针锋相对的竞争关系。
大学毕业后,秦峦去了国外留学,拜师不成的谢广平再一次失去了女友,重新沦落为孤家寡人。
他第无数次痛恨命运不公,为什么有的人似乎生来就享有一切,可自己却一无所有,即便努力得到的,最终也会失去?
风水学选修课老师是位小有名气的风水师,听说是门派效益不好,这才出来赚点外快。可就是这么一个已经沦落到需要本门弟子出来找兼职的落魄门派——后来更听说只剩老师一根光杆司令,竟然也不肯收自己为徒!
他无数次的问为什么,可对方却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松口。
接二连三受到打击的谢广平实在无法继续耗下去,他终于痛定思痛,毅然决然的投入到近似的相关行业中去,并邂逅了自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