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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分明是察觉了他和方颂祺的行程。
沈烨相信蔺时年不是不知道方颂祺在鎏城时就去见过刘医师,蔺时年却在今日他单独带方颂祺来海城就诊时不惜暴露对方颂祺的隐匿关注而打这通电话,且提出要求,沈烨愈发肯定蔺时年对方颂祺的病情有所隐瞒:“你在担心什么?”
蔺时年不答,厉声重复:“把她从心理医生那里带走!”
沈烨拒绝:“我尊重小方的决定,她有权利了解自己的情况。”
蔺时年挂断了电话。
沈烨以为蔺时年暂时只能这么算了,不曾想没多久,前台小妹前来询问:“沈先生,外面有位姓蔺的先生,说和你是一起的。”
沈烨霍然起身:“我出去看看。”
…………
蔺时年站在大门口的门外,竭力克制住内心浓烈的要硬闯进去的冲动。
门重新打开,见到沈烨的瞬间,他将这股冲动转化为手上的暴力,一把将沈烨到墙上:“把她带出来!”
坚硬的墙体撞得沈烨的背有点疼,他反手搡开蔺时年的手:“请你理智点。”
蔺时年面沉如铁:“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胡来会害了她!”
“我不认为这是胡来。”沈烨轻皱眉,“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先选择隐瞒她,不和我们坦诚实情,那我们就自己想办法寻找答案。”
蔺时年深深沉一口气,却还是没能沉下情绪,决定不管不顾往里走,亲自去找方颂祺。
前台小妹在这时出来找沈烨:“沈先生,方小姐的就诊结束了。”
蔺时年心脏一阵收缩,抢在沈烨之前当先要迈步。
却遭到前台小姐堵在门口的阻拦:“这位先生,你没有预约,不能随便进来我们这里。”
沈烨继续劝:“你还是先离开吧,小方不喜欢看到你。”
说罢没有理会蔺时年,兀自回去诊所里。
诊疗室的门敞开,房间里内格外静谧,马医生坐在诊疗桌前专注写着什么。
没见椅子里有人,沈烨下意识想问方颂祺人在哪儿,转头时自己已先看见了。
窗边的诊疗椅里,她坐在那儿,盯着外面的葡萄藤,好像在发呆,但眉头明显是蹙起的,似陷入一种害怕与疑惑交织的混沌当中。
沈烨走过去到她身后,将双手按上她的肩膀,什么也没问。
方颂祺的眼睫轻轻颤动,头一偏,靠进他的怀里。
沈烨轻轻摸她的头发:“等下先回酒店休息会儿,晚上我定了海城这里的一家网红餐厅,一起去吃。”
方颂祺一开始没给回应,十几秒后才出声:“我想回鎏城,找你姑父。”
沈烨微顿,如实相告:“他现在就在外面。”
方颂祺从他怀里仰脸,脸色有点白,眼底稍纵即逝一丝平时很难在她身、上见到的怯意。
沈烨见状建议:“要不另外和他约时间,等你休息好了再和他见。”
“不用,现在出去吧。”说话间,方颂祺起身。
诊疗桌前的马医生正好也站起来,走去衣架前脱掉白衣大褂,挂上去,然后扶了扶眼镜脚道:“方小姐如果有进一步的需求,可以再和我联系。我到时间去警局等我妻子下班,就不送你们了,你们自便。”
三人一同走出诊疗室,方颂祺和沈烨一起向马医生道谢。
旋即沈烨让方颂祺先出去找蔺时年:“……我到会客室把我们落在那里的东西带上。”
明白他是故意让出她和蔺时年单独相处的机会,方颂祺摇头挽紧他的手臂:“我们一起。”
她此刻给人的感觉,很像无法独立出行而必须要大人陪伴的孩子。沈烨将她的不安看进眼里,摸摸她的头:“好,那就先一起去拿东西,再一起出去。”
马医生虽然走了,但前台小妹还在,送他们二人至门口。
门口,并不见蔺时年。
沈烨料到他其实根本还没走,掏出手机拨通他的号码:“姑父,你在哪里?小方有事找你。”
方颂祺低垂眼帘,盯着自己鞋子的尖尖小头,静悄悄不吭声。
不多时,耳中捕捉到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动静,然后停止,再者是有车门打开。
方颂祺这才重新抬头。
蔺时年站在车子旁,幽黑的眸子里是复杂的涌动的暗潮,目光攫住她。
沈烨亦从蔺时年的身、上隐隐察觉出一分疑似怯意的东西。
和蔺时年这么隔着距离四目交视数秒后,方颂祺又改变主意了,错开蔺时年的视线,轻轻扯了扯沈烨:“我……还是决定先回酒店。”
沈烨一切以她的意愿为准,打电话给接送车的司机。
蔺时年深知方颂祺不会同意与他同车,遂也不提让他们坐他的车,沉默地跟在他们的接送车后面,前往他们两人下榻的酒店,订了他们旁边的房间。
…………
回到酒店,方颂祺的第一件事是洗澡——催眠的短短十分钟期间,她跟做完一场桑拿似的,流了许多汗。
进浴室后,却也没有马上洗,坐在马桶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然后站到莲蓬头底下,打开水阀,任由水流从头浇灌。
冲刷了有一阵,发现衣服都还在身上,此时Shi淋淋黏着她的皮肤,她这才脱了个精光。
沈烨收到来到马医生发给他的叮嘱,要他多留意方颂祺从心理咨询室离开后的情绪,而就算马医生不说,他也会去做。
觉得她在浴室里呆的时间偏久了些,沈烨走去叩门,间接提醒她:“小方,我邦你点了餐,刚刚送到。”
方颂祺倒是没几秒就开门出来了,头发直滴水。
沈烨马上去拿干毛巾,转身的功夫,方颂祺已一声不吭地躺到床上去睡觉。
沈烨没再叫醒她,坐到床边邦她擦干头发,任由她睡。
方颂祺抱住他的腰,枕到他的腿上,半晌,她倏尔低低问:“你相信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同时住好几个灵魂么?”
沈烨手上的动作顿住。
方颂祺睁开眼睛,从他的怀里往上瞅他:“听起来是不是很像鬼故事?”
…………
隔壁房间,蔺时年从进来后,就一动不动站在窗户前,盯着这座陌生的城市从夕阳西下到暮色四合再到华灯初上直至眼前的灯火璀璨。
魏必叩门进来的时候,没开灯的房间里,他整个人只有被外面映进来的灯光勾勒出的模模糊糊的一道人影,搞得魏必也不敢给他开灯,甚至差点不敢说话。
反而是蔺时年先出声:“什么事?”
“方小姐找你。”魏必告知。
蔺时年应了个“好”,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很快走出来。
方颂祺和沈烨在酒店的餐厅里吃饭。
“姑父。”沈烨率先出声打招呼。
方颂祺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蔺时年连坐也没坐,态度挺冷淡:“要和我谈什么,说吧。”
“姑父是不是也还没吃饭?我们点了些东西,我们一起吃吧。”沈烨邀请,“你看看要不要再加?”
“不用了。”蔺时年拒绝,瞥了眼方颂祺,再看回沈烨,道,“你能不能先回避?”
在他的预想里,这应该是他和方颂祺单独谈话的时间。
“他不需要回避。”出声的是方颂祺。
蔺时年抿唇:“他需要回避。”
“他不需要回避。”方颂祺坚定重复,像在与蔺时年角力,“即便现在让他回避,我和你谈话,我之后也会一五一十告诉他,所以犯不着多此一举。”
“如果他不回避,我们没什么可谈的。”蔺时年亦坚持,并且带上了他在她面前惯用的威胁手段。
方颂祺的表情难看得很,不明白都到这时候,他凭什么还能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难道他不也应该迫于想和她谈话,了解她究竟已经知道些什么?
蔺时年看起来不是嘴上说说吓唬她而已,果真迈开步子要走人。
“姑父稍等。”沈烨叫住了他,然后转回来和方颂祺打商量,“我早说过我没关系,你和姑父好好谈。”
他指向玻璃外的露天泳池和休闲区:“我就在这外面走走,能随时看到你,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方颂祺默了默,选择妥协:“好。”
沈烨摸摸她的头,离开餐厅,走到休闲区里找了个座位后,隔着玻璃和方颂祺挥了挥手。
方颂祺安下心。
蔺时年满眼讥诮。他知道方颂祺是在防范他像之前那样强行把她带走。
方颂祺收回视线时,恰恰将他的神色捕捉。她面无表情,直截了当:“你不用再费心隐瞒了,我已经知道我的‘失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蔺时年落座到她的对面,同样没太多表情,不解似的反问:“怎么回事?”
方颂祺的两只手在桌下轻轻握成拳头,先不应他的明知故问,也反问:“Doctor-Luo和刘医师,都是你安排来联手骗我的人?”
蔺时年不做回应。
但他回应不回应又怎样?方颂祺已经后知后觉想明白了,她抓起面前的杯子,陡然泼他满脸的果汁。
蔺时年仍沉默,甚至非常从容去抽纸巾给自己擦脸,仿佛早预料到她会有过激的举动。
方颂祺深深沉气,冽声再开口:“小九,是我的另外一个人格,对么?”
蔺时年给自己擦脸的动作停都不停,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又似乎是她的话稀疏平常,不值得他用特殊的反应来对待。
方颂祺冷嘲。或许就是稀疏平常,“人格分裂”,或者说“解离症”,对知晓她全部情况的蔺时年而言,可不就是稀疏平常?
哪像她,即便马医生已经给她做了心理建设,她还是有点恍恍惚惚,尚未完全接受。
跟做梦似的。
可马医生就是这么判断的,他说她曾经人格分裂,最近出现的令她感到异常的种种情况,他虽有一些想法,但不愿意此时就轻易下判断,因为这种病本来就复杂难辨,患者的表现也多变,且没有“固定的规律”(如果不长期随访和记录观察的话)。
不过马医生确切地告诉她,至少目前为止,她的身体里只有一个人格。
蔺时年不承认也不否认,将擦完脸上果汁的纸巾放到一侧,而后才终于又掀眼皮与她的视线对上,问:“然后呢?”
“冯松仁手里的那幅《梦中缪斯》是小九画的么?”虽弄清楚了自己真正的病情,但很多疑惑还是没解开。方颂祺问,“我以前,究竟有几个人格?除了小九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这是她最大、最想知道的疑问。因为马医生目前也无从邦她判断。或许只有她和小九两个,抑或,更多。
蔺时年俨然要继续严实他的嘴巴:“还有其他什么想说的么?”
方颂祺处于被他惹恼的边缘,难得地克制住了自己,奔主题:“我要我以前的病历。”
蔺时年未一口回绝,先问:“你想干什么?”
方颂祺亦未马上回答,先问:“你不希望小九又出现,没错吧?”
蔺时年眼里似有浓浓的雾气,嘴角紧抿,不予回答。
方颂祺渐渐地倒也习惯了他回避问题,反正她认为自己的判断八、九不离十,即:他既然缠着她不愿意松手,说明他依旧念着小九,但他对小九所做的亏心事,恐怕超过了对小九的这份念想,是故他宁愿将这样“失忆”的她绑在他身边,也没想过要通过治疗重新找回小九。
遂,方颂祺视作他默认,非常有诚意地和他谈判:“我也不希望小九又出现,或许其他人格复苏来搅乱我现在的生活,我只想做我自己,我自己现在的这个人格。”
“那么,你把病历交出来,你不给我治,我就自己找人治,马医生非常专业,我会让马医生邦我稳定在现在这个人格,将我彻底治愈。你也就可以不用再成天担惊受怕小九出现。”
至于Doctor-Luo和刘医生,她绝不会再和她们接触了!
蔺时年微眯眼:“这是那位马医生给你治疗方案?他说能保证你稳定在现在这个人格?”
方颂祺承认:“不是,是我自己的想法。”
马医生作为工作严谨的专家,自然没这么快给她什么治疗方案更不可能给她承诺。这是她打算明天去和马医生沟通的个人想法。应该……可行的吧?
“但任由目前的情况继续发展,是绝对不行的。”方颂祺蹙眉,“你之前隐瞒我,导致我‘恶化’到如今的地步,我可以不和你追究。身体是我自己的,我一定要治。”
她撂话:“就算你不给我以前的病历,我也会找马医生另外想办法。你自己想清楚,交出病历,起码方向是明确的;你如果不交出病历,那好,你就等着小九出来找你算旧账!”
最后一句的威胁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内心自然一点也不愿意后面的情况出现。
其实,虽然搞清楚了她所谓“失忆”的原因,但和没搞清楚之前,本质上的差别并不大——之前她不想找回丢失的记忆,如今她亦不愿意成为小九,抑或可能存在的其他人格。
只不过,之前她能够放任自己“失忆”,现在她必须治疗,必须得有个结果,那些她以为的梦境,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属于其他人格曾经的记忆。
为什么如今要出现在她这个人格的梦里?她不要……
她要健健康康做现在的自己。
蔺时年缄默。
他没一口回绝,对方颂祺来讲就是有希望,便也不催促,静待他回复的同时,心思也在转动,思量还有没有能说服他交出她病历的理由。
须臾,蔺时年却是道:“你搞错了。”
方颂祺愣住:“搞错什么?”
“你新找的心理医生没有告诉你分裂的反义词是什么么?”蔺时年声音压抑得特别平稳,眼里的光聚集在她的脸上,蒙着晦暗不明的沉沉情绪。他的唇边挂有嘲弄,似在讥嘲她,又似在自嘲他自己。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方颂祺又怔了一怔,感觉自己好像被蔺时年当作智障了,似乎连带马医生一起被羞辱。
不待她回答,蔺时年紧接着又道:“让我考虑考虑。”
话的尾音尚未落下,他已然起身离开。
方颂祺下意识回头,盯着他的背影,后槽牙压紧,咬肌绷起来。
老狗比……
…………
沈烨回来餐桌后,照惯例什么也不问。
而其实他本来就知道方颂祺找蔺时年谈的是什么话题。
方颂祺则主动告诉沈烨谈判结果:“他说考虑考虑。”
沈烨也认为,既然没有拒绝,说明今日病情的揭露,的的确确给蔺时年原本咬紧不松口的态度造成一定影响,多半最后会同意的。只不过……可能会提一定的要求。
方颂祺把剩余的晚餐结束,拉着沈烨,赶在书店关门前,买了几本书回来——网络上的信息她也没少搜索,就是看着乱,眼睛也累。
沈烨洗完澡出来,见方颂祺还在埋头苦读,提醒道:“差不多了就去休息。”
方颂祺非但充耳不闻,还与他交流起来:“人格分裂和精神分裂是不一样的,我不是精神病,我只是曾经心理方面存在障碍。马医生也很确定地告诉我,我的精神状态很正常。”
“嗯,我知道。”沈烨终是走过来合上她的书,把她从桌子前拉走,让她坐到床上去,“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与其看这些文字胡思乱想,不如留着问题,等明天再见马医生的时候和他细聊。睡觉吧,嗯?”
方颂祺就势抱住他的腰,嗅他身、上清爽的沐浴露香气:“陪我睡。”
沈烨理解了一下她的意思,掀开她床上的被子,和她一起躺上去,拉过被子拢住她,手臂则虚虚搂住她:“现在可以睡了?”
方颂祺笑话:“你平时在家里晚上睡觉也穿这么齐整?”
宽松的T恤和宽松的及膝短裤。
“是。”沈烨点头。
方颂祺知他说的是真话。乖宝宝就是乖宝宝……
她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并将身、上的被子从脖子高的位置往下推,推至小腹处附近时,沈烨又邦她拉高:“小心着凉。”
“我热……”并非假话,方颂祺本来就怕热,只不过这时候多了一份逗他的心思。她知道,无非就是他不好意思看她穿睡衣的样子。
沈烨再次邦她拉高被子:“我把空调的温度再调低些。”
“我平时在家里是果、睡,你再折腾,我就脱光了。”方颂祺故意吓唬他。
明显起到效果,沈烨不给她拉被子了。
但一转头,他把灯全关了。
“欸!你——”
“睡觉吧。”沈烨抱紧了她,嗓音既无奈,也含了分求饶。
方颂祺蹙眉:“你老实告诉我,你该不会有隐疾吧?”
“没有。我很正常。”沈烨难得有些恼。
每个男人那方面受到质疑,多少都会生气。
方颂祺困惑:“那难道你认为我们现在还达不到能够灵、、Rou合一的地步?”——这是那回在老电影放映厅里,他说过的(第061章)。
“还是说……”她眉头蹙更深,“你嫌弃我?”
沈烨忽然吻住她。
…………
车子在河道边绕了一圈又一圈,也一遍遍地经过那个心理咨询室。魏必通过后视镜看后座里的蔺时年,他明显是被什么问题难倒了,从酒店和方颂祺谈完话后,找他开车过来这里,就陷入沉思。
魏必不打扰他的思路,又过了好几十分钟,路过便利店门口时,他暂且停下车,向蔺时年请示进去买瓶水。
蔺时年应允了。
待魏必带着水出来重新上车时,蔺时年给出了决定:“过去吧。”
“好的先生。”终于摆脱转圈圈,魏必马上启动。
不消两三分钟便绕回河对岸的小洋房门口。
魏必在车上等着,蔺时年自行下车,走到大门口,却是又犹豫了片刻,才摁下门铃。
问也没问他是谁,门几乎在同一秒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位陌生的短头发女人,眉眼英气,气质飒爽,手里握着个计时器,报数道:“两个小时二十一分零五秒,你再不来摁门铃,我就当你是贼,抓到警察局里去了。”
蔺时年愣了一愣,很快回神,道:“你好,我找——”
不等他讲完,女人笑着朝里高喊:“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