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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议定应对之策,叶济罗荣与周繁、田常心思大定,策马驰回大帐,十数道令函由快驰往荆襄各地,也将下面的将领召集起来,通报当前的形势。
虽说汉水东岸的形势已难挽回,但陈芝虎率部进入南阳,以及淮西董原对淮东存有异心,使汉水西岸的形势看上去并没有到最坏的地步:至少淮东军主力离进入汉水西岸还有一段时间,并没有立即覆顶之虞,而从荆州撤入襄阳、从襄阳撤入武关的通道还是畅通的——叶济罗荣、周繁、田常等主将镇定若素,也叫下面的将领心安一些。
这也是汉水西岸比东岸强的地方:在东岸,奢文庄只是名义上的总指挥,便是杨雄所部都未必会尽数听他的命令,更不用说孙季常、钟嵘、马德魁、孙季常、孟安蝉等外系将领了;而西岸的兵马要么是叶济罗荣本部精锐,要么是周繁、田常嫡系,又有叶济罗荣亲自在荆州坐镇,指挥体系井然有序,只要周繁、田常与叶济罗荣心在一起,短时间内稳定军心还是能做到的。
周繁、田常即使这时候不愿从听叶济罗荣的军令,也没有可能逃得比叶济罗荣更快,包括荆门、襄阳以及南阳(武关)等退路,实际都还在叶济罗荣嫡系兵马的直接掌握之中,周繁、田常心里也都明白,要想逃脱升天,就绝不能自乱阵脚;他们二人又没有投降淮东的可能。
对叶济罗荣说,即使随奢家新投附的田常不那么可靠,周繁还是可以信任的,毕竟周繁及其麾下诸将的家小、亲族,大多在燕京城里,不可能惘顾他的军令。
再一个,东岸的兵马崩溃之后,包括罗献成所部在内以及奢家留在东线的兵马,大部分都是新投附的杂兵;叶济罗荣统率南下的西路军,真正的精锐都集中西线以及北线。
叶济罗荣本部有四万精锐骑兵、周繁所部还有近四万新附军精兵未受大创,田常与韩立两部在攻打荆州之前合起来有两万六千人,此时还有近两万兵马未损,北线陈芝虎、屠岸还有超过六万的精兵——要不是粮道从樊城给截断,将西线与北线的兵马集中起来,还有十六万精兵,未必没有与淮东军主力决一胜负的实力。
北撤成为压到燕胡西线兵马一切的目标,但北撤的前提就是将荆州拿下。
樊城失陷,从襄阳西走丹江北撤的通道又十分的狭窄,汉水西岸的十万兵马要都撤到关中去,不是三五天能做成的事情,首先确保不能叫淮东军大规模从荆州登岸掩杀他们的退路。
这时候军心动摇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将一切都摊开来,叫下面的将领看到北撤的希望,叫下面的将领认识到拿下荆州是北撤的前提,反而就不会引起太多的恐慌,反而激起中层将领的余勇来。
这本身也是一支精锐兵马所面临危局跟困境时所应有的素质,便像一头凶恶的猛兽,即使落入陷阱,也会猛烈的挣扎,产生极强的破坏力。
田常知道奢家已经彻底完了,没有可能再崛起:奢文庄在黄陂犹献遗计,一方面是不希望北燕输得太惨,这样才能迫使林缚采取更多的怀柔手段,使奢家留在闽北的残族有可能逃过血醒清洗;一方面奢文庄要消解叶济罗荣对奢渊、苏庭瞻携石城族人先逃的恨意,使奢渊及八姓族人在逃到北方后能逃过北燕的血腥清洗——田常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不说之前与淮东所积累的仇恨,他所部参与南阳屠杀,双手满是血腥,也没有办法再走回头路。
田常要想消除叶济罗荣的疑心,彻底的融入新附汉军体系,这时候就只能拼尽全力去打荆州;哪怕将麾下的兵马都拼光,叶济罗荣也会看他劳苦功高,携他北逃。
叶济罗荣也无意将田常、周繁的兵马都牺牲使他们离心离德,将麾下一万精锐骑兵沿江北岸部署,一方面是防备城南通道让开,胡文穆非但不逃,反而从江上调援兵进城;一方面是在胡文穆退出荆州后,用这一万精锐骑兵殿后……
叶济罗荣这辈子也经历过很多大风大雨,当然知道想独逃反而逃不出去的道理,殿后一定要留能信任的兵马,也要消减周繁、田常等将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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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文穆站在荆州内城的残墙之上,看着燕胡将城南的兵马撤走;虽说燕胡让出城南逃入扬子江的通道,但内城北侧集结的兵马更密集,胡文穆满心苦涩:是坚守到最后一兵一卒,还是趁势撤出?
这两个选择,对胡文穆来说都是极难,他都不愿意去做,但是还能有第三个选择吗?
在黄昏时,燕胡将城南封锁的兵马撤出之后,胡学长在数十扈兵的掩护下,冲入荆州残城,与其父胡文穆汇合。很显然,燕胡不会理会小股兵马登陆进城,但更多的兵马想登岸,从江岸码头到南城那近十里纵深,将是充满血腥的死亡地带,燕胡部署在两翼的精锐骑兵绝不是摆饰。
看着老脸枯瘦、胡须凌乱、满眼血丝,仿佛精力已经给榨空的父亲,胡学长没有大胜将至的兴奋。
“胡虏斗志看上去没有消退的迹象啊!”胡学长登上残墙,看着完全控制北面残城的燕胡兵马,阵列依旧整饬,此时还不断有兵马从残破的外城北门涌进来,能预感到即将而来的攻势将如暴风骤雨。
“困兽犹斗啊!”胡文穆轻吁道,看着长子走过来,这时候完全没有胜利会师的喜悦,摆在他们面前,还有一道生死考验。
为了攻下荆州城,虏帅叶济罗荣将手里的精锐兵马几乎都集中到荆州的外围,要是能轻易击溃,叶济罗荣以及他麾下的燕胡精锐这些年闯出来的凶名倒是徒有虚名了。
三万守兵,守城战死或受伤以及在外城给突破时被击溃、被分割包围被迫降敌的,已经远远超过半数,眼下还有不到八千人随胡文穆退到内城,能站起来拿兵器与敌搏杀的,不足六千——即使在这时放弃荆州城撤到江上去,胡文穆也无亏于心,但事情永远都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淮东援军几时能至?”胡文穆轻声问道。
“即使有援兵,最快也是四五天之后。”胡学长说道。
要撕开燕胡兵马对江岸的封锁进援到荆州城里,已经不是荆湖军在南岸的万余弱兵能胜任的,而淮东在此之前要集中兵马突破鄂东防线,也没有可能分兵来援荆州。毕竟在淮东的通盘战略,能不能守住荆州,对整个战局都没有决定性的作用。
就算林缚会考虑在东线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往荆州派援兵,但从黄陂以东逆水而上行四五百里水道,入冬后西北风正盛,怎么也要四五天的时间。实际上,胡学长在江夏没有看到林缚有往荆州直接派援兵的迹象。
胡文穆看着周遭将卒,四五天之后,还能有几人生存下来?
胡文穆倒不是怕事后因为弃城事给林缚抓住小辫子,他不甘心啊——胜利唾手可得,谁甘心与最后的胜捷无援啊!
“左相可有什么话与你说?”胡文穆轻声问道,声音轻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左相倒没有说别的什么,只叫左链拿了一张便函给孩儿……”胡学长说道,从怀里掏出左承幕叫其子亲自交给他的便函。
便函皱巴巴的,叫胡学长贴身收藏了有两天。
两天前,胡学长在江夏,左承幕从黄陂派其子左链渡江见胡学长;胡学长从江夏驰马赶到荆州南岸,总算赶在今天有机会渡江进入荆州城,将便函交给胡文穆。
便函只有寥寥数字:流逆行险,不如学张翰。
胡文穆长叹一声,叹出太多的不甘心、不情愿。
胡学长当然清楚左承幕这寥寥数字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是紧张的看着父亲做决定。
胡文穆又苦叹一声,看向身侧披甲诸将:“老夫留下来殿后,你们准备一下,入夜后便与学长先撤到江上去,仔细一些,莫要到最后马失了前蹄……”
“大人!”左右诸将皆有不甘,劝说,“大捷在前,不能半途而废啊!”
“我们没有半途而废,诸将与我守荆州,牵制胡虏主力达二十日之久,为枢密使在汉水东岸歼溃敌东线主力,创造有利的条件;这些都是诸将卒搏杀而来,荆襄胜捷的荣光,尔等必能分享之,”胡文穆振声说道,“眼下,已经没有再跟这些凶兽拼杀、徒增伤亡的必要。”
胡学长转脸望向天际渐深的暮色,抑制流泪的冲动,也许这样才能叫人皆大欢喜:
胡家要是在战后不愿意放弃手里的权柄,那这时放弃荆州就是给淮东攻击的污点,荆襄大捷的胜果,自然也与荆湖军诸将没有半点关系,反而要担忧给淮东清算。
要是胡家在战后顺应大势,愿意放弃手里的权柄,放弃割据荆湖的努力,那是荆湖军坚守荆州这么久,就是成功的吸引住燕胡西线主力,替淮东军主力在东线歼敌创造了有利条件;在完成战役目标之后暂时放弃荆州城,只是避免无谓的伤亡罢了;更何况守城这些天来,守军自身伤亡逾两万不说,还歼灭降卒、敌兵有三四万之多……
至于荆州城里的平民,在荆州外城给攻破的时候,就已经伤亡惨重,内城的得失已无关平民。
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左承幕便函上寥寥数字,说的便是此意。
即使荆湖军给打残成这样,叫胡文穆下定决心放下割据地方的权势,犹是有着强烈不甘心啊。
荆州残军有意撤走,田常自然也不会再冒险进攻——毕竟再多增加一名伤卒,将加剧北撤的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