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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萧瑟,冷冽如刀,摧折陌上枯草,黄叶和尘飞旋,阴云又密又低,似有雪意,马蹄声混着铃镝击响,偶尔有行人经过,看到玄衣玄甲的马队过来,也赶紧避到路旁,避免触了霉头,又觉得马队前头那个穿青甲的将领好是威风。
看到曲阳镇西街的坊楼,离东华门就不足二十里了,南边是龙江湖,当世规模最大的龙江船场便设在那里。
林缚勒住马缰,看了看身后的马队,跟赵虎说道:“歇一歇脚,不能让马累疲了……”翻身下马来,将马交给身后的护卫照料,他往曲阳镇里走去,赵虎忙带了几个人跟上去。
曲家给端了窝,占据地利的河口镇崛起,曲阳镇就逐渐没落了。但不管怎么说,作为江宁二十四镇之一的曲阳镇,也不可能在一两年间就失了元气。即使外地来的商户少了,但是此时的曲阳镇还颇为繁华,向晚时分,街楼挑出蒙红描绿的灯笼来,发出昏朦幽昧的光芒。
林缚在离开崇州前,收到李卓从蓟镇捎来的信函。
李卓在信里没有多说蓟燕边事,只说他手里还有些许兵马可用,言外之意是说晋北还有陈芝虎镇守,要林缚无需念挂北边战事。李卓在信中分析豫东民乱时,认为西进川东、秦陕的流寇很可能会在近期内转战豫西,与豫东北、鲁西北的叛军合股,将成大害,将比奢家据闽北、扰乱浙东之祸还要猛烈----李卓在信中没有将意思说透,但林缚猜到李卓信中的意思是要他带兵去中州参与剿匪事。
当前的迹象,东虏在大同北面集结有大兵,战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大同诸路兵马有六万余众,虽然堪用的不多,但陈芝虎有两万精锐在手,守住大同的问题不大。只要大同这一路不出大问题,东虏未必敢绕过大同直入晋中洗掠。
七大寇转战豫西,与济南叛军葛平合股,算上陈韩三势力,就成九大寇了,确实是个大害。
林缚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他在崇州时没有给李卓回信,他也不知道怎么在信中跟李卓解释自己的想法。
回信分析一下浙东局势,假装理会不了李卓在信中暗示的意思?林缚心里暗道,也许只能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来劝服自己的。
东街有几人骑马过来,是张玉伯、柳西林与几名骑兵过来,林缚站在街心等他过来,笑问道:“该不会将我逮了个正着吧?”
“算着时间,也猜你们应该走曲阳镇,便过来看看,”张玉伯下马来,笑道,“要是等不着,曲阳镇也有好酒好菜,总不会白走一趟。”
故人相见,将心间阴霾荡去稍许,也不焦急骑马进城,林缚与张玉伯、柳西林便在街边选了一家茶肆略谈时局。待马匹歇回力,再进城直接到顾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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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骑马走得快,要先赶到江宁议事,女眷坐船逆流,看这风势也不利,还要拖两三天才能到----不管怎么说,林缚都是首次回门省亲的新姑爷,顾府为他的到来自然也是提前就张灯结彩。
林缚先在大堂给顾悟尘、顾夫人行过礼,众人再一起到后园的角亭里用餐,也无他人,就赵勤民、杨朴、张玉伯、柳西林几个顾悟尘最亲信的人,别的一些人也不在江宁。
“浙东局势虽急,但是鲁西北三十万民夫逆乱为贼对朝廷震动更大,还好淮口的信路未断,能及时收到朝廷的处置,”顾悟尘将最近几天来的势态发展说给林缚听,“朝廷使岳冷秋率长淮军北上剿匪,江淮总督其权不改,兼督中州、山东剿匪事,他的请罪折子上的正是时候,朝廷这时候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顶替他的位子,在豫南也只有长淮军可调……”
林缚早就猜到这样的结果,也不说什么。
顾悟尘到底是有些心不平,说道:“长淮军在濠州是打过几回无关痛痒的胜战,但是洪泽寇是主动撤出濠州,岳冷秋也能腆着脸以大功自居,甚至暗中使人称长淮军为岳军,当真以为朝廷所立近四万长淮精锐是他的私兵……”
林缚倒想起另一个时空的岳家军来,倒像是在附和顾悟尘的嗤鼻一笑,仅仅打败几股流民叛乱武装,证明不了什么。不过林缚还不相信岳冷秋根基未稳之时,就敢拿长淮军以岳军自居,这么说多半是顾悟尘对岳冷秋怀怨甚深的缘故。
“调宁海镇军入浙,宁海都尉孟义山改任两浙提督,擢董原为两浙宣抚使兼督兵备事,”顾悟尘说道,“董原不声不响的,我们确实疏忽了……”
董原率了十营精锐进浙,又有兼督兵备事的名义,便有以宣抚使节制提督及诸将官的军权,就差总督头衔了,这也是资格稍浅的缘故。
林缚不想在董原的问题多说什么,问道:“那空出来的维扬知府谁来补上?”
“沈戎,”顾悟尘说道,“董原与岳冷秋的荐书同时抵京,这显然是密谋已久的一桩交易……”
林缚转念想起李卓这次给他的信里未曾提到董原,甚至也没有对危急的浙东局势说什么,一方面是相信林缚会有更准确的判断,另一方面也许是对董原有所失望的缘故。
董原虽出自李卓门下,但林缚几乎没有跟他打过交道。
就像当初邵武镇军在济南能给岳冷秋拉走近一半的兵力一样,林缚也不会认为董原出自李卓门下,就一定跟李卓一样对朝廷忠心耿耿。
事实上从董原在维扬执行期间的诸多事能看出他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不过董原能抢走一步,先提兵去浙东,也是他眼光、能力过人。
浙东势态不明,奢家直接出兵的迹象非常明显,浙兵大溃,仓促起兵驰援浙东实际是祸福掺半的事情。要是顾悟尘有胆气,直接东阳乡勇绕过江宁西南走陆路直扑湖州,动作就未必比董原慢----事实上,顾悟尘那时比谁都清楚江东左军在嵊泗诸岛所取得的战略优势。
可惜顾悟尘当时做的是相对保守的决策,是希望东阳乡勇乘船而下,走平江府进入浙东,即使是猝然遇敌,也有江东左军在侧援应,不至于成为孤军。
机会只有一次,错失了就不会再来,没有什么好可惜了。
董原能不能在浙东站稳脚,也看他有没有能力钳制住奢家在浙东扩张,当然也与虞万杲能不能在闽北牵制住奢家主力有关。就当前的势态来看,董原很可能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能在钱江北岸组织防线了。董原手里除了六千维扬军,也就五千宁海军以及数千残兵能用。
“虽无荐书,朝廷倒也知道东阳非庭立不能主持,拔擢庭立出任东阳知府,”说到这里,顾悟尘脸色和缓一些,也非没有他们这边的好处,“我将改任江宁兵部左侍郎,参江宁守备军事,督江防事,分辖江宁水营,起用余心源为江东按察使……”
“皇上也倾向迁都了啊!”林缚微微一叹。
“……”顾悟尘点点头,肯定林缚的猜测。
这也不难猜。
陈西言打下去之后,余心源为吴党之首,若是江东的人事完全掌控在张协之手,余心源没有出任江东左按察的可能。
若是皇帝决意迁都江宁,必须要拉拢地方势力以为立基之后盾,自然不会任张协等楚党打压吴党势力。
说不定也有陈信伯与李卓、郝宗成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顾悟尘去分程余谦的权,这点宋佳倒也有猜中。比起江东左按察使来,江宁兵部左待部,参江宁守备军事兼督江防事辖江宁水营,在这个局势,可以说实权要大得多,但是江宁水营在李卓手里都没有调教过来,顾悟尘只有节制的名义,能掌握江宁水营的几分实权,现在还真不好说。
“关于你与江东左军的战功,有特旨传到江宁,等你过来再宣读。内侍省过来传旨的局郎是刘直,与你也认识,不过他给岳冷秋留在总督府里,你明天再去接旨不迟。里面什么内容,倒也不难打听,”顾悟尘说道,“爵加一级,封津海县子,你再努力一把,封侯不远矣;授擢宣抚使司左参政,兼知崇州县事,兼靖海都监使,特旨里还特许靖海水营从江东左军分置,将宁海镇水营残部编入……朝廷对你也是皇恩浩大。只不过宁海镇水营那些残兵已经给分得差不多了,只有十几艘堪看得上眼的战船跟些没人要的老卒给你留着,不过宁海镇水营额定的粮饷以后会如数拨给靖海水营,每年能节约你四万两银子,但也只有这么多了。”
“的确是皇恩浩大……”林缚也是微微一怔,没想到朝廷这次会对他这么慷慨,爵加一级倒也无奇,增加两百户食邑罢了,多几十两银子的食邑钱,没有谁会看在眼里,但是宣抚使司左参政是实打实的正五品职事缺,可以正式的对郡司事务发表意见,与崇州宣抚特使韩载这个右参政平起平坐。又将吴梅久踢掉,兼知崇州县事,可以说是正正式式的对崇州大权在握,将靖海水营从江东左军序列中分置出来,并将原宁海镇水营的粮饷转拔过来,是明确以靖海水营代替宁海镇水营在江口的地位……
不过想想也不难明白,内河漕运短时间里已无恢复可能,仓促迁都也不是老谋之算,津海粮道自然要全力保住。
如今民变有危及淮水的趋势,漕粮弃淮口从江口出海,甚至要便捷得多,毕竟漕粮产地集中于扬子江两岸,更易顺江而下出海。
津海粮道北端有林续文守津海,中端有汤浩信坐镇青州,南端只能依赖林缚护江淮海路,而且还要依赖林缚牵制奢家东翼,减轻陆上压力,没有一点好处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