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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来自法国的文学家、艺术家们,流连于欣赏中国的绘画、建筑、音乐、戏曲时,法国正使科尔贝尔正在试图破解粪便秘密。
从广州一路到南京,科尔贝尔都惊奇发现,这些大城市全都很整洁,看不到粪便臭气熏天的场景。
科尔贝尔多次询问中国使臣,可中国人却总是笑而不语。
这天,科尔贝尔起得很早,终于遇到了收粪者。
“咚咚咚~~~”
五更三点,即凌晨4时12分,鼓楼的开始击鼓。
那些驻守城墙的士兵,已经从警察转为巡检兵序列。听到鼓声之后,守门士卒开始起床洗漱。而许多想要进城的百姓,已经在各处城门外等候。
“当当当~~~”
也不知过了多久,晨钟继而敲响,城门全部按时打开,这会儿天色还只蒙蒙亮。
钟鼓楼的漏刻装置,在大同新朝全部改为时钟。各座城市都建有日晷,可以在晴天通过日晷,调整时钟产生的误差。
各色百姓排队进城,虽然不收入城税,但还是要例行检查的。
比如粪车不带盖子,就坚决不允许进城。这事儿刚开始还有人闹,但城内居民非常支持,否则粪车过街臭气熏天。
科尔贝尔天还没亮就守着,跟随一群收粪工走街串巷。
整个南京,粪便相关的从业者,人数至少超过四千。不仅有进城收粪的,粪便运到城外之后,还要有人进行分类加工。
科尔贝尔一路尾随,很快就看到稀奇的画面。
三拨不同的人马,陆陆续续来到巷子里。
一拨是来送水的,用骡子拖着水车前进。那些没打水井的人家,如果今日需要买水,头天晚上就会在门口挂水牌。送水工看到水牌,便停下骡车,敲响这户的家门。
一拨是来收泔水的,食物残渣汤水之类,会装在泔水桶里,有人收购去喂猪。
还有一拨就是收粪工。
没有什么粪便处理费,直接拿走就是,双方各取所需。但兼营洗马桶业务,如果居民需要洗马桶,直接给你带出城去,第二天早晨给你送回来,这个是要收取清洗费的。
一辆粪车很快装满,车上还挂着几只马桶,收费工便赶着骡车出城去。
科尔贝尔在海上漂了一年多,已经能够使用汉语对话,他跟上去问道:“你好,请人拿走粪便,需要支付多少钱?按月算钱,还是按天算钱?”
收粪工笑道:“收钱?放在以前,咱们香头还得给人钱!”
给钱是给大户人家的管家,并非买粪钱,而是私下的贿赂。当然,现在不用给了,甚至粪霸都被取缔了。
科尔贝尔愈发疑惑:“你们帮人清理粪便,还要给那些人钱?”
“是这么个道理。”收粪工说道。
科尔贝尔却想不通这个道理:“为什么?”
收粪工说:“夜香是好东西啊。”
“夜香是什么?”科尔贝尔问。
收粪工说:“夜香就是粪。”
科尔贝尔问道:“粪便有什么作用?”
“卖给农户肥田啊,”收粪工解释说,“这夜香也分好几等,最贵是宫里的夜香,多少农户抢着买呢。达官贵人的夜香也贵,最便宜的就是小门小户。城里人也有苦哈哈,自己都吃不好,拉出的夜香能有啥肥力?”
科尔贝尔一路跟到城外,总算搞明白粪便能干嘛,可这玩意儿真能让农作物长势更好?
很快,科尔贝尔瞠目结舌。
他在南城之外,看到了一大片粪便产业园。
这是朝廷要求集中起来的,以前都分散在各处瞎搞。南京城内外的居民区,被官府分成十多个“粪道”,承包给粪便处理公司,集中在城南、城东、城西三处进行加工和分销。
以前没有公司,朝廷也懒得管,全靠粪霸自己抢地盘。
收粪收过界了,那是要打架斗殴的。民始二年的时候,就爆发过大规模械斗,几百个粪工打作一团,当场打死四人、伤数十人。
事情甚至惊动皇帝,因为当时就在大街上打架,还把粪水搞得满街都是。
于是,朝廷下令把粪便产业正规化。
划分区域,公开招标。
粪头们必须先注册公司,还要进行资质审核,比如拥有多少辆合格的粪车。根据区域不同,竞标价也不同,紫禁城的标价最贵。
今后遇到越界行为,也不许再私斗,直接报官处理,官府对越界者罚款处理。若是敢私斗,轻则罚款处理,造成伤亡的取消收粪牌照!
科尔贝尔观察粪便产业园附近的河水,发现河水并不污浊。
就连清洗马桶,污水也不外排,而是储存到一个池子里。这种洗过马桶的池水,也是可以卖的,而且价格最便宜,大受附近菜农的欢迎。
干粪和湿粪,分别倒入不同的池子,这在城里收粪时就区分了,粪车备有好几个大木桶。
甚至还有更精细化的管理,少数大木桶被单独摆放,桶上贴着标签:费阁老家、刘尚书家、张侍郎家……
“当当当当!”
忽然有人敲钟,扯开嗓子喊:“有贵客啰!”
却是一艘船驶来,船上全是农民。
某村的十几户农民,合伙雇一条船只,推举挑选粪便的能手,来到此处进货运回村里。这属于离城较远的,而那些附近的农民,则是亲自来挑走或背走。
“客人要干货还是湿货?”
“我们大老远坐船来,当然是要干货。”
“那您这边请,咱厂里的都是好香。虽比不得紫禁城的天香,也比不得官老爷们的贵香,但都是殷实之家的富香啊。您要是急着用,咱厂里还有酵好的肥香,不过价钱就肯定要高上许多。”
“粪棍呢?”
“一看客人就是行家,棍子在这儿,您随便搅随便看。”
“……”
科尔贝尔被允许进去参观,看到这番场景和对话,整个人被震得三观碎裂。
困扰巴黎几百年的粪便,在中国居然已经形成产业!
“你们戴的是什么?”科尔贝尔问一个工人。
工人回答:“口罩,官府说必须戴,哪家不戴就罚款。每旬还要撒石灰,说什么可以杀粪毒,杀了粪毒才不得病。这些规矩,听说是万岁爷定的。万岁爷是紫微星转世,连这粪活也懂,都传万岁爷起兵前也挑过大粪呢。”
科尔贝尔实在被熏得不行,提前离开了此地。
他知道路易十四和巴黎贵族,全都厌恶城里的粪便。如果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肯定获得国王赏识,同时获得无数贵族的支持。
可这玩意儿不好搞啊,得说服农民用粪便肥地,还得获得领主或地主的支持,难度不亚于打赢一场国际战争。
左思右想,科尔贝尔决定放弃。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坚决不会去做,还是去学习中国的工商业政策吧。路易十四喜欢钱,只要能给国王挣钱,肯定可以获得青睐。
科尔贝尔没有立即回城,而是跑去郊外的乡村转悠。
此时正处于水稻的拔节期,需要大量的水分和肥力。今年稍微有些干旱,秦淮河边的有农民在踩水车,河水提入引水渠,流向四下的稻田。
在引水渠各处,又有些小水车,一个人就能踩动。
农民们踩水灌田,距离水渠较远的地方,全部把田埂扒开一道缺口,河水就能通过近处的田,流到更远的稻田里。这些水田,如果属于不同的人家,那么农会就有作用了,大家商量着一起携手做事。
负责踩水车的男丁,各家轮换着来,偷懒者肯定要被戳脊梁骨。
某一片稻田,全都灌水完毕,那就堵好田埂缺口。
然后,自家施自家的肥,肥料是堆好的干粪,还加入了草木灰。腰上挂一个竹篓,就像后世撒化肥一样,一路那样撒过去。如果家里的孩子放假,也能下田帮忙,主要是拔除田里的杂草。
半上午的时候,女人就回家做饭了。
待到快要中午,农妇们带着饭菜出来,结伴说笑着到田间,呼喊自己的丈夫来吃饭。
人们聚在树荫下,或者坐在田埂上,一手托着陶土碗,一手拿着筷子,边吃饭边聊起趣闻。时不时的,就传来一阵笑声,却是某人在讲着笑话。
即便施肥,也有侧重,一般使用“亲田法”。
比如你家里有十亩地,今年选出两亩,加倍的给出各种肥料。明年再换另外两亩,进行重点投资,五年就可以把十亩地轮一遍。用十年的时间,只要你肥料足够,照顾得当,瘦田也能全部变成肥田。
古代中国这种施肥理论,是上千年总结而来的,叫做:地力可补,地力常新,地虽瘠薄、常加粪沃。
亲田法的重点加肥,主要在插秧之前,还会把压榨大豆、菜籽的油渣,制作成肥料混合草木灰撒下去。
眼前的农民们,在施肥除草时,还顺带着杀虫。
制造烟草留下的烟梗,这玩意儿在欧洲屁用没有,但在中国却是抢手的杀虫剂。将烟梗掰碎之后,扔在水稻的根部,就能防治许多种类的害虫。
科尔贝尔看着那些农民,一个个很有活力,虽然满身泥水,却远比法国农民健壮。
法国农民是什么样子呢?
瘦弱,呆滞,死气沉沉,仿佛不会思考的人形工具。
之前的一百多年,是法国土地兼并的爆发期。它跟英国的圈地运动不同,法国农民被不断提高的赋税,逼得是倾家荡产,贵族、商人、律师趁机低价购买土地。
这些地主,可以跟收税官讨价还价,或者干脆自己就是包税人。他们自己少交税,甚至是不交税,把赋税转嫁给普通农民,逼得更多的农民破产,然后趁机继续兼并土地。
另外,由于粮食卖不起价,他们就在公地种粮食避税,私地用来蓄养高附加值的牲畜。
至于道路、水渠这种基础设施,没有地主愿意花钱。
科尔贝尔看着眼前四通八达的水渠,他就知道法国落后中国几百年。而这些中国农民,仅看精神面貌和健康状况,全都可以比肩法国的小地主。
“中国是农民的天堂……这里的乡村制度,在法国不能复刻,否则将挑起一场全国性的战争,甚至国王都可能被送上断头台。”科尔贝尔在日记里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