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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璟年这话一出口,场中气氛就又紧张起来。庾璟年的亲卫们垂在手边的弓箭又对准了谢纯,而谢纯带出来的几个侍卫,包括黑荆在内,也纷纷拔了刀剑在手。
谢纯怒道:“庾璟年,你不要欺人太甚!”
沈沅钰更是头痛,这怎么又来了?还要再劝,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就听见一个苍老但洪亮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大将军,请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已经有一个年逾五旬,穿着一身蓝色长袍,外表儒雅,风度翩翩的老人骑着马奔了过来。庾璟年脸色一变:“谢太傅?”
来人正是谢氏宗族的族长太傅谢涵。谢涵下了马,他年纪大了,这一阵疾奔颇有些让老人家吃不消,喘了两口气,才来到庾璟年的跟前,“大将军,刚才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是季平这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大将军,还请大将军给老夫一个薄面,手下留情,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这就叫他给你赔礼道歉!”
谢涵身为四大门阀之一陈郡谢氏的宗主,地位何等崇高,更何况他身为太傅,庾璟年小的时候,还在尚书房里听过他的课,两人可以说是有一段师徒之谊,谢涵出面了,庾璟年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
虽然咽不下这口气,庾璟年还是作了一个手势,让亲卫们将弓箭的箭尖微微下垂,不再对着谢纯和他的侍卫们,而是对准了地上。
“既是太傅出面替令孙求情,饶了他也不是不可以。但令孙行为乖张跋扈,当街就敢对朝廷命官动手,用弩筒射伤了本将军的统兵大将,实在太过胡闹,还请太傅大人回去好生教育他一番,免得他以后出来惹祸!”
谢纯被他这番话气得脸都绿了,“庾璟年,本少爷的好恶用不着你来评定,本少爷的事,也用不着你来管!”
谢涵断喝一声:“孽障,还不给我住嘴!”谢涵在谢家想来说一不二,别看谢纯无法无天,在祖父面前也不敢放肆,只得闭上了嘴。
谢涵道:“还不给我从马上滚下来,在长辈和上官面前高踞马上,这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谢纯只得从马上下来,含恨道:“祖父……”
谢涵道:“还不给大将军下跪赔礼!”
谢纯平日里是极为尊敬祖父的,可是让他给庾璟年赔礼道歉,让他对这个抢了自己心爱女儿的男子低头,他是绝对不肯的。谢纯一咬牙道:“错不在孙儿,孙儿是绝不会赔礼道歉的!”
谢涵大怒:“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谢纯猛地跪了下来,“旁的事情,孙儿都听您的。可是这一件,祖父便是杀了孙儿,孙儿也决计不能答应。”赔礼,尤其是在沈沅钰的面前下跪赔礼,谢纯是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做的。
谢涵气得胡子直翘,他这个孙儿天纵之才,却也养成了傲慢不肯服输的性子,他平日里也是极宠他的,不敢太过拘束了他,以免磨掉了他的锐气,让他失去了棱角,磨灭了才华。到了如今,就变成这样的情况,他连自己的话都不听了。
庾璟年却是淡淡地笑了笑,“太傅大人,季平兄既然不愿认错,那也罢了,他虽然对我无礼,终究没有伤到我,可他伤了萧十三,敢问太傅大人,这事儿该如何处理?”
萧十三十分机敏,立刻应景地哼哼了几声。
谢涵拱拱手,对萧十三道:“萧将军,实在是对不住了!小孙不懂事,我这就代他替你陪个不是!萧将军的伤情,老夫会请建康最好的良医,用最好的药,为你诊治,务必在最短的时间把你治好。同时,老夫回去之后,会请来家法好好收拾这个孽子,为你出这口恶气,你看这样可行?”说着就朝萧十三行了一礼。
萧十三受宠若惊,连忙躲闪,“我可受不起您老的大礼。”就去看庾璟年,毕竟这事他也做不了主。
庾璟年笑笑:“太傅大人的法子是很好,对萧十三来说,可谓考虑的十分周到。可是,您有没有替我想过?”
“你?”
庾璟年挑挑眉:“您有没有想过,我的亲卫长被您的孙儿射了一箭,我让他就这样回去了,您让我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带兵?我这个车骑大将军,连亲卫长都护不住,日后还有谁肯再听我的命令!”
谢涵就是一愣。“大将军想要如何?”
“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不客气了。”庾璟年已经一抬手,指着黑荆以及跟随谢纯一道前来的侍卫道:“这几个人,每个人都给我射一箭!”
你射伤了我的侍卫,我就以牙还牙射伤你的侍卫。谢纯已经明白了庾璟年的意思,“庾璟年你敢……”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几声惨叫响起,黑荆以及其他几个侍卫每个人的肩头上都插了一支箭,箭簇还在摇晃。
谢纯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热血上冲,正准备上前去和庾璟年拼命,却被谢涵死死拉住了。谢涵对庾璟年拱拱手道:“大将军,如今你仇也报了,我们可否就此离去?”
庾璟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太傅请便!”
谢涵硬拉着谢纯翻身上马,向谢府而去。等一离开庾璟年的视线,谢涵的脸色就冷了下来。祖孙两人回到了谢府。
谢涵只说了一句:“等会儿到我的书房来一下!”就丢下谢纯独自回了房间。
不大一会儿,谢尚也听说了这件事,带着谢纯一起去了谢涵的书房,谢尚进来就跪下道:“儿子教子不严,让纯儿出去惹了这样的大祸,还请父亲责罚。”
谢涵冷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你教子不严?你先跪到一边去!”
谢纯也跪了下来。
谢涵看着他,问道;“你知不知道今天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谢纯虽然傲慢无礼无法无天,可是他绝不是蠢人,今天却办了一件蠢事,想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孙儿不该以己之弱,攻敌之强,妄想用武力与庾璟年对抗,让自己处于险地,累祖父及整个谢家丢人。”
谢尚听得目瞪口呆,感情他儿子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觉得自己行事鲁莽,方法不对而已。
没想到谢涵对他的回答还很满意的样子:“很好,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下去领二十板子,想想怎样避免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就为了一个女人,连你自己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全丢了,只知道逞凶斗狠,哼哼,你这个样子,日后能成什么大气候?”
谢纯心悦诚服道:“孙儿明白,这就下去自领家法!”
等谢纯走了,谢尚忍不住道:“父亲,您就这样放他走了?”就不好好劝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只恋花一支”的道理,不劝劝他,庾璟年即将封王,此时和他交恶于谢家有百害而无一例?
谢涵自然知道儿子想说什么,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不想好生教育这个孽子,那些大道理,咱们这段时间和他说的还少吗?他听进去一个字了?这孩子聪明是尽够聪明,只可惜就是愿意钻牛角尖。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快给他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等他成了亲,心性定下来,自然也就把沈家那丫头给忘了。”
谢尚急道:“父亲,不是儿子不肯为这个孽子出力,实在是我们给他找了无数好人家的姑娘,他一个也瞧不上,甚至还扬言,若是我们再逼他,他就要离家出走!”
谢涵气得一拍桌子:“混账,你一个大男人,连儿子都管不好?我不听你说这些,你尽管去寻合适的姑娘,到时候由不得他不同意,就算是押着他,也要把堂给我拜了,洞房给我入了。快去!”
谢尚唯唯应诺,心想您还不是拿这个孽子没有法子,都是被您和老老太爷给惯成了这样,现在就只能来压迫我。心里这是头痛极了,谢纯现在就认准了沈沅钰,别的女子,哪怕是美若天仙或者门第高贵超过沈沅钰,他也是看都不看,这可要给他寻个什么样的女人?
另一边,谢家祖孙走了,庾璟年让“因公受伤”的萧十三也坐了一辆马车,沈沅钰则顺水推舟地让金灵上了那辆马车“照顾”萧十三。金灵是一根筋,根本就没想明白沈沅钰的用意,分明是想撮合他们两人,高高兴兴就答应了下来。那边萧十三对沈沅钰感恩戴德,谢了又谢,嘴巴咧得老长,就差在自己脑门上写下三个大字“我高兴”了。
连呆在一旁的庾璟年都看不下去了,脸色沉了下来,今天萧十三可丢了大人了,叫一个公子哥给射了一箭,回头再收拾他。
萧十三见boss脸色不好,立即麻溜地脚底抹油闪上了车。
庾璟年就和沈沅钰上了马车。
沈沅钰见夫君的脸一直阴沉着,以为谢纯的事让他不高兴了,虽然她和谢纯什么都没有,但是看见庾璟年这个样子,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有点心虚。就颠颠地倒了一杯热茶交给庾璟年:“阿年,你喝茶!”
庾璟年接过茶来,却不喝,只道:“瞧你这个样子,这是心里有愧?”平时在车里都是他伺候沈沅钰,沈沅钰何曾这样伺候过他啊。
沈沅钰立刻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我又没做过坏事,怎么会心里有愧!”
庾璟年道:“谢季平可是建康城中鼎鼎大名的美男子,看今天的样子,似乎对你还是一往情深的,你就没有一点感动吗?”
沈沅钰连忙讨好地道:“整个建康城,还有比夫君大人长得更好看的男子吗?”又自问自答地道:“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嘛!”
庾璟年明知道她是在编瞎话,可是听了这话,心里还是万分的受用。嘴角也不由微微勾起向上的弧度。
沈沅钰见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撒娇耍痴地道:“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懂吗?谢季平又算的什么呢!”
庾璟年道:“算了,这次就饶过你,再有下次,再敢这么招蜂引蝶,看我怎么收拾你!”就在她的小屁屁上轻轻打了一下。沈沅钰一下就脸红了,娇滴滴地道:“你做什么?”
庾璟年差点忍不住把她就地正法。把她一把抱进怀里狠狠揉搓了一番,才恶狠狠地道:“今天我最生气的就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的箭下,要是万一谢纯一时失手……”他没有再说下去,却是在她胸前的丰满之处狠狠捏了两下,以示惩罚。
沈沅钰这才明白,原来搞半天她根本就会错了意,人家根本不是吃醋或者什么的,而是担心她的安危来着。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委屈,“人家不是害怕你受伤,这才急急忙忙地出去给你解围吗?弩筒多厉害啊!”弩筒是多么犀利的武器,她可是亲眼看到了并且记忆深刻。那次从简静寺出来遇到的黑衣刺客,被人用弩筒割麦子似的一茬茬放倒,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你就那么不相信你夫君?”庾璟年斜眼看着她:“你若不出现,我反而可以应付裕如,可是你一旦出现,我投鼠忌器,不但对我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拖我的后腿。以后再遇上这类事,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车厢里,再不要出来帮倒忙了,知道吗?”男人语气十分霸道,却听得沈沅钰心中甜丝丝的,她心想,这样的事,日后哪里还会再遇上呢。
就道:“知道了,夫君大人!”主动送上了香吻。
回到琅琊王府,何氏和庾之瑶亲自在门口迎接。庾之瑶看见沈沅钰回来,高高兴兴地走上前来,挽着沈沅钰的胳膊道:“二嫂,你总算回来了。你回娘家的这段日子,可真是想死我了!”
沈沅钰笑着拍拍她的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就上前给何氏见礼,口中说道:“大嫂,这阵子我一直呆在娘家不能伺候老太太和王妃,王府里头里里外外全靠大嫂一人操持,辛苦了!”
何氏见沈沅钰上前吓得反而后退了一步,离着远远地对沈沅钰道:“二弟妹说的哪里话,谁娘家摊上这样的事也都会如二弟妹一般。好在伯父伯母的病全都医好了这便是侥天之幸,我在家里多操劳些也是应该的。”又急忙道:“二弟妹刚从娘家回来也累了吧,快回房去我已叫人给你烧了热水,你洗个澡松散松散,有什么事咱们以后再说。”
沈沅钰不由心里暗哂,何氏这样的人你就不能跟她太较真。沈昀和周氏得病的这段时间,庾之瑶隔三差五地去看她,何氏竟然一次都没有登门,只是打发婆子送了几回东西也真够失礼的,想来是害怕到了沈家被传染疫病,相比起来小姑子庾之瑶就厚道多了。
沈沅钰也懒得和她计较,就辞别了何氏,向蘅芜苑走去。庾之瑶一路抱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地和她说个不停,沈沅钰就笑:“你和我这样亲近,不怕被我传染疫病吗?”
庾之瑶笑道:“二嫂的人品我还信不过吗,既然二嫂肯回来定是处理妥当不会把疫病带回王府的。我是一点都不担心,至于大嫂她就是那样的脾气,,二嫂你也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沈沅钰伸手去刮她的鼻子,“我们家六妹妹真是聪明,只是不知将来哪个男子能有那样的福气娶到你。”
庾之瑶经不起这样的玩笑,跺脚道:“二嫂再这样取笑我,以后我可不敢再来找你了。”
沈沅钰禁不住哈哈大笑。
庾之瑶把沈沅钰送到蘅芜苑,知道她还要归置箱笼,安排丫鬟就早早地告辞了。
沈沅钰先是洗了一个澡,从净房里出来她坐在榻上,让彩凤用干毛巾擦着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边叫彩鸾进来。这段日子她把彩鸾和沁雪留在蘅芜苑看家,彩鸾性子稳重,办事老道,也能看住不安分的沁雪,沈沅钰十分放心。
彩鸾看见沈沅钰全须全尾地回来,十分激动,她在王府里早就听说了老爷太太和沈沅钰全都安然无恙,只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直到见到沈钰钰本人她那颗一直提着的心才真正放回肚子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彩鸾拉着沈沅钰的袖子,声音里有几分哽咽。
沈沅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好丫头,吓着你了吧。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主仆两人说了几句体己话,沈沅钰问道:“我不在王府的这段日子,家里一切可好?”
彩鸾道:“一切都好,只是前些日子二爷一个人回来,歇在前院的书房,凌雪姑娘去送了几回补汤。”
“噢,竟有这事?”沈沅钰就来了兴趣。
“二爷是如何处置的?”
彩鸾的脸上就露出一丝笑容来,“听说是叫二爷的小厮给拦在了门外,只收了补汤,没有叫人进去。”
沈沅钰脸上的笑容愈见欢畅,心想还算他知情识趣。沈沅钰道:“凌雪如此,寒梅和管嬷嬷又如何?”
“寒梅倒是十分的老实,这些日子一直躲在房中绣花,并未踏出房门一步。”彩鸾道:“我瞧着寒梅姑娘是个懂事的。”
沈沅钰点点头,没有趁着女主人不在的大好良机去勾引男主人,寒梅比起凌雪来确实是安分多了。
彩鸾又道:“这段日子管嬷嬷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前段时间出府了一趟,好像是去宫里的。”
沈沅钰想了想,管嬷嬷显然对她心怀异志,但她是太后给的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收服或者除掉的。沈沅钰便没有去管她。本以为彩鸾说到这就结束了,没想到她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不光凌雪去了,沁雪也同样去了。”
沈沅钰听了一怔,不由冷笑道:“她去做什么,也给二爷送补汤吗?”
彩鸾垂头道:“是的!”
沈沅钰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无名火,沁雪凌雪想要接近庾璟年目的都是一样的,可凌雪原是庾璟年的贴身丫鬟,她去给庾璟年送补汤还能找出理由圆过去,沁雪呢明明是沈沅钰从娘家带来的,偏偏这样不安分,真是丢脸都丢到婆家来了。
彩凤听到这里,跳了起来,“我这就去把那小蹄子拿了进来,倒要问问她还有没有半点羞耻之心。”
沈沅钰连忙出言制止道:“我都还没急呢,你急什么,坐回去给我好好擦头发”又问彩鸾:“二爷是个什么态度?”
彩鸾兴高采烈地道:“二爷这次连补汤也没有收,只叫了一个小厮将沁雪哄了回来。”
彩凤忍不住问道:“小姐打算如何收拾那小蹄子?”
沈沅钰道:“她不是没有得逞吗,今日暂且莫管她,过两日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彩凤你给我记住这一点,往后好好和彩鸾学着点,不要再这么毛毛躁躁的。”
沈沅钰这边在料理家事,那边沈沅珍则去了长沙王府。原来长沙王妃郑氏已经油尽灯枯陷入弥留,一心想要在死前再见外孙女一面。郗家也不好再拦着沈沅珍,便由郗杰把她送到了长沙王府。
此刻的屋子里,光线昏暗,因为郑氏怕光,烛台上只点着不多的几根蜡烛。沈沅珍满脸含泪地跪在郑氏的床前,郑氏目光浑浊之中却带着一丝清明,正是到了人之将死回光返照的时候。
郑氏害怕自己把疫病传染给她,并不叫她跪得离自己太近。屋子里面,除了郑氏和沈沅珍,就只有庾征,所有服侍的下人都被赶了出去。
“珍儿,外祖母马上就要下去陪伴你娘了!”郑氏吃力地说着,声音嘶哑。
“外祖母,你不要这么说,你会长命百岁的!”沈沅珍禁不住泪流满面。
“傻孩子,你莫哭!人都死要死的,外祖母活到这大把的年纪,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外祖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临死之前,我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你若是还把我当作你的外祖母,就不要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沈沅珍哭道:“外祖母,您说吧!珍儿都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