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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殿藏香楼的正厅内挂着一幅莲hua菩萨闻香图,画幅很大,画上的菩萨衣袂蹁跹,神态悠然,座下莲hua如玉,香烟如云。“每位进入藏香楼的人,都是先看到那副画,然后才看向坐在画下的藏香楼掌事。
藏香楼的掌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天庭饱满,下颌圆润,面若敷粉,眉眼细长,看起来竟跟那画里的菩萨有三分相似,据说他自进了天枢殿的藏香楼后,就给自己改了个极有意境的名儿——莲月。
莲月来回打量了安岚和谢蓝河好一会,才让身边的侍者去接过谢蓝河递过来的香品单,然后一派悠然的垂下眼,漫不尽心地扫了一扫,跟着就“呵呵”地笑了两声。
那笑声似带着几分讶异,又似带着些许不屑,或许还带了点嘲讽。谢蓝河和安岚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忐忑,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担忧,他们,会不会将这事想得太简单了。虽赤芍说香品由天枢殿提供,但是,他们一下就要这么多名贵香品,想想,心里还是有些发虚。或许在别人眼里,他们是在趁机占便宜,到底,那些香品都是他们平日里消费不起的,于是两人心里都生出几分别扭,脸上亦开始微微发烫。
莲月先是一个一个念出单上的那些香品名,每念一个香品名,谢蓝河和安岚心里的不自在就多一分。终于等到莲月念完后,两人还不及松口气,莲月却又接着道:“沉檀龙麝,一下子就占了三样,而且要的还都是圣品,嗯——”
安岚垂下眼,心沉了下去,谢蓝河已做好准备听莲月说香楼里没有这些香之类的话,却不想。莲月拖了个“嗯”的尾音后,就又笑了一笑,然后抬眼看着他们,一脸慈眉善目地道:“虽都是极难得的名贵香品,但对天枢殿来说不算什么。要多少有多少。”
谢蓝河和安岚皆是一怔。两人都有些愣怔地抬起眼,莲月已经命旁边的香奴去取香了。
等待的时间其实没多久,但对安岚和谢蓝河来说。此时即便只是一呼一吸的时间,都显得无比漫长。莲月微笑地打量着他们俩,两人这么站在一块,瞧着极像画上的金童玉女,让人看着就舒服。于是莲月请他们坐,安岚和谢蓝河客气地道谢,然后表示他们站着就好。
莲月呵呵一笑,就将目光停在谢蓝河身上:“谢云大香师可好?”
谢蓝河抬眼,随后又垂下眼。掩去眼中的神色:“晚辈两个月前见谢大香师,依旧风姿卓绝。”
莲月便打量着他道:“两个月前?这么说,谢少爷入晋香会之前,没有去拜访谢云大香师?”
谢蓝河依旧垂目:“大香师喜清净,晚辈不敢擅自叨扰。”
莲月又是“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特别。就是很清晰的“呵呵”声,并且笑的时候,圆润的脸上皆是一团客气,但安岚的心却没来由地一跳。
正好这会儿,香奴将他们要的香品用玳瑁饰片黑漆托盘盛着送了出来。轻轻搁在莲月旁边的桌上。莲月将托盘里的香盛一一打开,亲自查看了一番后,就让安岚和谢蓝河过来,看看是否中意。
怎么可能会不中意,天枢殿里的香品若是不中意,整个唐国怕是都找不到能让他们中意的香品了。
两人看过后,面上甚至露出几分惶恐,然后同时对着莲月深揖。
莲月虚扶了他们一下,然后“呵呵呵”地笑了:“既然谢少爷和安岚姑娘满意,那么就请在这上面按个手印,然后这些香品就能拿走了。”
莲月说着,就将一张已写满字的洒金蜜香纸笑眯眯地递到他们跟前,谢蓝河不解地接过那张蜜香纸,却看完纸张上的内容后,即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眼:“这是——”
莲月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不着急,等这一轮的晋香会结束后再付清也是可以的。”
谢蓝河的手微僵,安岚接过他手里的那张纸一看,也是一惊,但同时心里又生出几分了然的感觉。是啊,她就知道,事情怎么会那么顺利,太过顺利了,反会让她更加不安呢。这么些年,她已经习惯,要得到一些,就必须付出一些,不舍不得,但舍了也不一定会有所得。
只是,这上面要的东西,实在太昂贵了,简直十倍与他们所要的那些香品的价值。她不过是个小小的香使长,是绝无可能付得起这笔账的,至于谢蓝河,她想着就转头看了一眼,但瞧着谢蓝河此时的表情后,她便知道,谢蓝河也付不起。
良久,谢蓝河才开口:“赤芍侍香说,我们需要的香品,由天枢殿提供。”
“没错,你们需要的香品确实是由天枢殿的藏香楼提供。”莲月说着就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些香盛,慢悠悠地接着道“但藏香楼从建楼之初,就定下规矩,除大香师及大香师亲自指定的人外,任何人都不能无偿从藏香楼内拿走任何东西,即便只是一缕香烟。”
谢蓝河呼吸有些沉,他垂下眼睑,掩住目中的愤怒。
莲月要的也是一些稀缺的名贵香品,甚至比他列出的那些香品更加稀缺,更加难求,因此,也就更加昂贵。所以,他不可能付得起,他如今不过是空挂着一个谢家的姓氏。除这个姓外,他什么都没有,甚至原本拥有的都被剥夺了。
或许,他赢得这次晋香会后,回去求一求谢六爷,谢六爷便会替他付了这笔账。
但是,他能去求那个男人吗?他能去求谢家的人吗?他可以对任何人下跪磕头,他也不愿对谢家人,特别是谢六爷,他的生身父亲,哪怕微微低一低头。
谢蓝河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莲月也不恼,依旧笑得和气,并且还好心提醒道:“谢云大香师的藏香楼里,可不缺这些东西,既然谢少爷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谢云大香师了,如今又到了长香殿,理应去拜访一下。听说这几日谢云大香师这都在长香殿,谢少爷瞅了空过去,多半能见上一面。”
谢蓝河的脸色有些难看,久久没有开口,安岚看了他两眼,见他虽低着头垂着眼,但面上的窘迫依旧那么明显,明显得让人甚至不忍再看下去。
安岚悄悄收回目光,沉吟一会,就抬起脸,欠身问了一句:“请问莲月掌事,一定要以香换香吗?”
莲月这才看向安岚,打量了她两眼后,才有些无奈的道:“两位要的太多,在下也极是苦恼,在下若提别的条件,怕是两位的时间不够。所以只能以香换香,这已是很照顾两位了,若非是白大香师晋香会的人,如何能在我这里有这样的优待。”
安岚眼睛一亮,忙问:“别的条件是什么条件?”
谢蓝河也抬起眼,莲月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们,但这一次他却没有笑,而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吐出两个字:“劳力。”
安岚再问:“需要做什么?”
莲月道:“大雁山上有很多不知名的香草,只是如今这里的人一个个又懒又笨,走点山路就喊累,炮制香药就出错,白白糟蹋许多好香,真是心疼死人。”
安岚抑住心里的激动,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迷香纸,接着问:“若是将这些换成劳力”
莲月又呵呵呵地笑了:“摘采香草且不论,就说这炮制香药的功夫,做得好和做的不好,是天壤之别,所以这时间,是你定,也是我定。不过,若是换这些的话,即便是做得最好,也得半个月时间。”
安岚一顿,就看了谢蓝河一眼,正好谢蓝河也看向她。
他们,都感觉得到对方身上,有跟自己很相似的东西,于是,仅是眼神的交流,就达成了共识。
安岚又开口:“请莲月掌事见谅,我们考虑得不够成熟,现在想改一下香方,所以那香品单子”
莲月似猜到她会这么说,笑眯眯地将谢蓝河的那张香品单子夹在手里递回去,安岚赶紧接住,同谢蓝河再次深揖,表示歉意和感谢。
之前,为着“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炉暖玉楼春”这句诗词,两人尽往名贵香品上挑,谢蓝河最后挑出的那张古方并没有问题,若能合香成功,定不会比别的任何香逊色。但事实证明,那款香方并不适合他们,这个结论多少让谢蓝河心里不是滋味。
“谢少爷,你看看。”安岚琢磨片刻,写好新的香方后,就往谢蓝河跟前一推。她和谢蓝河最大的不同在于,谢蓝河更加熟悉名贵的香品和香方,她则对一些不起眼的香,甚至还称不上香的植草,但经过特别炮制和糅合后,依旧能散发出迷人特香味的东西更加了解。
那些年,谢蓝河在那间清冷的宅院内,陪他母亲一块品谢六爷偶尔让人送过来的名贵香品时,安岚正在源香院的各个角落里,摘hua拔草,一次又一次地玩着她能感觉到的所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