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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聪明而狡诈的家伙……”
袁志成收起脸上的微笑,神情变得冰冷而严肃。他一直看着荧光闪烁的立体图像,问:“你觉得,苏浩从中得到了多少好处?”
“很难说。”
思博飞快扫视着屏幕上人群拥挤的公路,皱着眉:“这其中有几个关键性的因素,实在不好判断。”
袁志成的神态平静:“说吧具体一些。”
“首先是时间。”
思博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地回答:“如果苏浩是从章盛飞制订合肥战役的时候,就开始酝酿后面的一系列动作,那么他无疑拥有足够的时间。可是,章盛飞是在确定战役失败,决定战死前才把新南阳基地的控制编码交给苏浩。以这个节点计算,苏浩虽然掌握了中央电脑和所有基地信息,却没有时间上的优势。临时变更计划只会造成混乱,预定的应对措施根本无法弥补漏洞。单就这一点来看,他从中得到的收益应该不大。”
“其次,是环境。新南阳基地属于184集团军势力范围。就算苏浩提前做出应对计划,章盛飞也不可能任由他在眼皮底下为所欲为。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第十一独立部队是被强行从合肥前线撤下。为了控制事态,章盛飞甚至派出军队沿途随行。进入新南阳基地后,日常补给也受到184集团军节制。在这种情况下,苏浩的任何动作都会被发现。除了老老实实呆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苏浩没有足够的运输车。新成都方面的空中侦察力度不足,军部已经紧急调拨了两架预警机,对西南方向进行全面监控。根据航拍的车辆位置,以及沿途设置的补给站点,对比第十一独立部队从新成都开拔前上报的相关数字,前后增加了近三千辆卡车。我查阅过184集团军在合肥战役前后的相关运力,这差不多就是苏浩在新南阳能够搜集到的全部车辆总数。他整整带走了数十万平民,加上第十一独立部队的剩余兵员,还有合肥前线撤退下来的溃兵……这些人每天需要消耗大量食物和水,新成都方向一直没有派出接应部队,沿途也没有地方可供补充。综合计算下来,苏浩的大部分运力,应该都用来装载食物和药品,可供使用的额外车辆其实没有多少。换句话说,他从新南阳没有带走多少具有实际意义的东西。而他真正想要的,似乎也只是那些难民。”
说到这里,就连思博自己也觉得困惑。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但苏浩显然没有带走最具价值的重型设备。第十一独立部队有多少人?车辆数字差不多是透明的,难民群当中也没有发现人扛肩挑之类的原始搬运……难道,他真的大公无私到宁愿放弃利益,也要保证更多人的生命?
苦笑着摇摇头,思博收回思绪,补充道:“还有另外一件事————刚刚收到的消息,“红烟”集团已经向军部提出抗议。据他们所说,苏浩强行扣押了他们在新南阳基地市的所有重型车辆与货物。除了“红烟”集团,还有另外几个豪族财团也一样。被强行征用的车辆大约有一千多辆。这样计算下来,第十一独立部队的运力还可以再增加一些。”
袁志成没有对思博的话做出回应。
他默默注视着立体屏幕,大脑正在思考着刚才听到那些话。
是的,运力不足,这是苏浩在新南阳面临的最大问题。哪怕再贪婪的人,没有足够的运力,也什么也得不到。
身为北方战线的最高军事首脑,袁志成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基地市的价值。
那是人类用以对抗病毒的最坚固堡垒。除了封闭式大型生产车间,还配备了精密实验室和世界上最好的菌株培养舱。这些技术都是早在和平时期各国相互交换的成果。当然,其中也包括地下空间运用、强化合金、大功率核能发电机等一系列高新科技。在当年,仅仅大型掘进机一项,就涵盖了德国、瑞典、美国、中国等数百名研究员的心血。
各国封闭的科技一旦公开化,产生的科技质变效果非常惊人。基地组建技术就是其中最显著的代表。新南阳虽然只是中型基地,想要全部拆卸运走,至少需要数十万辆重型卡车。即便只是拆卸其中最具价值的部分,所需车辆要高达数万。以第十一独立部队当时拥有的人人员、装备等情况,苏浩能够动用的力量其实并不多。毕竟,许仁杰自始至终也没有派出部队和运力。虽然西南方向的空中监控效果几乎等于零,可是袁家在新成都安插的情报人员报告,没有发现大规模车辆运动迹象。
无论思博的解释,还是袁志成自己的判断,都有着不约而同的重叠之处————在新南阳的那段时间,苏浩的确因为章盛飞的控制,以及现实环境的约束,无法做出任何违反常规的举动。得到中央电脑的控制编码以后,他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车辆进行大规模运输。所有证据都表明,苏浩的目的只是那些平民。以至于跟随第十一独立部队撤往西南方向的难民,总署多达三十万之巨。
如果空军从一开始就派出更多的预警机,对新南阳周边展开全面监控就好了。那样一来,苏浩的一切动作都在监视之下。虽然根据目前掌握的各种数据分析下来,实际情况应该与推断出入不大,可袁志成仍然觉得很不舒服,有种想要发火的愠怒。
思博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应该只是带走少量最具价值的东西。很可惜,我们对新南阳的渗透力不足,那里现在一片混乱,我们无法得知确切的情况。
袁志成的面色变得凝重。
有些事情,思博是不可能知道的。虽然他很信赖这个年轻人,却也尚未达到绝对心腹的程度。
比如:军部在上个月发往新南阳,用于建设新基地的两套核心组件。一套大号,一套中号,它们在中央电脑档案库里应该都有显示。苏浩没理由放过它们。运送这些东西所需车辆不是很多。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苏浩正是因为得到这些东西,才有底气在军部会议上变得嚣张。
说到底,他终究还是个年轻人。不懂得隐忍,虽然见识独到,对变异生物研究深刻,却没有战略眼光。随便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让他迷失方向,做出疯狂无理智的事情。
有了基地核心组件这个前提,第十一独立部队带走大量难民的举动,也就有了合理解释————他们需要这些人,需要平民作为综合实力的补充。
立体屏幕上,沿着公路蜿蜒前行的难民和车队都指向一个地方————贵阳。
看到这里,袁志成对苏浩的评价再次降低,充满不屑一顾的鄙夷。
是啊他选择了一个看似不错的地方。由于地处偏僻,加上地形和道路等状况,整个西南三省,只设置了新成都一个大型基地。苏浩应该是看中了这一点,觉得西南方向可以脱离军部控制,还可以背靠新成都得到许仁杰的支持,所以才选定贵阳附近作为新基地的建设场所。
拥有一个基地,就意味着拥有独立管辖的军权。权力和财富,永远都是人类无法抗拒的根本。有了号令一方的资本,才可以继续争取更多。说不定,以后在军部也有固定的话语权。
“年轻人,这是把你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袁志成不住的摇头。
他本能觉得,这应该是许仁杰的主意。
每一个新基地的设置,都必须通过军部裁定。发送至新南阳的两套核心组件,其实不是章盛飞的私产,也不属于184集团军。按照规划,它们应该随着战线推进,设置在东南战区前沿,成为反击变异生物的牢固据点。新基地的运作和管理另有一套班子,首脑人物可能是某个大员的亲信,也可能是他们有利益往来的亲戚。这些位置都是固定的,苏浩根本不打招呼就把东西弄走,然后另选位置展开建设,本身就是破坏规矩的愚蠢举动。
那些人不会放过他。这简直比夺妻杀父再把老娘儿女全部卖掉更令人憎恨。要知道,官僚集团可以说是一个利益整体。任何人想要往上爬,都必须付出足够的收益。据袁志成所知,两个新基地的主官早已选定。为了得到这个位置,他们付出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他们不会坐看煮熟的鸭子飞走,苏浩很快就会遇到更大的麻烦。
那么,在这场接下来即将展开的争斗当中,袁家应该出于什么位置?
拉偏架?
还是保持中立?
袁志成根本看不上什么基地核心组件。那种东西他自己就能生产。如果不是因为原料和物资供应方面的缺口,整个北方战线早就遍布基地,到处都是高大城墙和密集雷区。
没有足够的军队,强行占领太多区域只会使得控制力下降。变异生物可不是人类,它们从不顾忌利益得失。建设太多,只能得到一座座空城。到头来,只能是白白便宜那些怪物。
无论军部还是苏浩,袁志成都很感兴趣。
帮助前者,意味着能够得到充足的原料支持,物资和人员倾斜度更高,甚至可能得到几个野战师团长的位置。
帮助后者,相当于跟许仁杰和王启年结为一党。许仁杰的态度有些模糊,王胖子的立场却很坚决。他一向看不起军部,认为那里都是一群人形野猪和鹌鹑。看在科学院强大的研发能力和各种神秘药剂的份上,军部对王启年的讥讽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还源源不断供应实验材料和资金……在这种时候表明态度,虽然没有实际性的收益,但“技术力量”四个字的含金价值,有时候往往大于摆在台面上的砝码。
想到这里,袁志成觉得很有些侥幸————如果当初在新成都,袁浩直接杀死苏浩,那么与科学院和许仁杰之间的关系就会搞僵,根本谈不上什么合作
袁志成也同时感到烦恼————如果那个时候于掉苏浩,那么现在问题就简单得多,只剩下一个答案,自己也不用两边摇摆。
情况是判断清楚了,苏浩得到的收益也没有超出预计。可是,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才是真正令人头疼。
想到这里,袁志成抬起头,把目光转移到思博身上,神情也变得若有所思
京一号基地,h二十二层附零九号房间。
这是一个面积广大的特殊层面。在京一号地下基地当中,带有“附”字样的房间,都是在建设之初被规划为特殊用途的空间。
人类从出现至今,拥有了辉煌灿烂的文明,也诞生了太多信仰和宗教。无论军人还是平民,都有着数量庞大的信教群体。即便是军部的高级军官,也有很多人笃信神灵。为了照顾这些人,基地设置了告解室、教堂、清真寺、佛堂和道观……这些具有特殊用途的建筑,都安排在带有“附”字的层面。以今天的附零九号房间为例,就是一间被临时用作吊唁性质的佛堂。
数以千计的百合花,静静散发出浓郁的芳香。在这些白色花束的外面,是摆成台阶形状的一串红。整齐的盆花第次向上,构成有序的层次。就在中间被花束紧密簇拥的位置,是一具价值昂贵的水晶棺材。里面躺着经过化妆,穿上崭新上将制服的军部副主席。尽管闭着眼睛,他仍然显得不怒自威,带有令人不可侵犯的特殊气质。不过,可能是殡仪人员的失误,死者妆容比平时浓了一些,腮红颜色有些重,看上去就像粗制滥造鬼片里的丑角,颇为滑稽。
四周墙壁摆满了画圈,无数“奠”字两边,悬挂着不同人等的唁词。大多是些赞扬的话,也有不少安慰性的话语。落款处的名字很是惊人,因为在和平时期,只有在电视和重要报章里,才能看到。
扩音器里传来沉重庄严的哀乐,往复不断循环的缓慢乐曲,使佛堂里的整体气氛越发沉闷。因为是用佛堂临时改造,巨大的白色布帘挡住了位于正中的佛像。慈眉善目的金身只有一部分从缝隙中露出。取代佛祖面孔的,是黑白色的军部副主席大幅遗像。
很多人站在棺材旁边痛哭流涕,他们都是死者的亲属。
很多人围着棺材走了一圈,通过遗属位置的时候,一个个顺序握手,说些安慰和鼓励的话。
在这种庄严的环境里,也有一些人站在角落,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捂住嘴偷笑。倒不是他们故意要打乱气氛,而是今天的遗体告别会实在很特别————死者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别人活活气死。
尽管京一号基地拥有最好的医疗设施,军部副主席也是实力强悍的人物,却无法抵挡死神的召唤,也没能扛住苏浩的冷嘲热讽。
孔啸站在遗属群里,显得令人瞩目。
他个头很高,身材瘦长,虽然有着中年人特有的冷峻,面相却显得阴沉。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现场环境的因素。毕竟,无论是谁的老爹死了,都无法像平常一样笑出声来。
在和平时期,很多与孔啸同龄,都是三十六岁的人,大多还显得懵懂,尚未成家,也没有对家庭负责的意识。
孔啸比大多人幸运。他有个当上将的父亲,所以孔啸自己也成了少将。这才旁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也可以算是他应该享有的“福利”。
他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伸着手,被无数的手握住,然后松开。那些手有的冰冷,有的温热,还有些僵硬或者柔软。也有的人想要表示更多的亲切,他们抱住孔啸的肩膀,或者搂住他的脑袋,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这些动作没有任何意义,孔啸没有微笑或哭泣,他的眼睛只看到一幅模糊而清晰的画面。
那是一个说不清究竟是黑暗还是光明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形诡异的人。对方的手脚背景无法看清,唯一能够辨别的,就是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孔啸看过军部会议录像。他牢牢记住了苏浩的相貌,宁死也不会忘记。
旁边一直有人在哭。也许是自己的姨妈?还是姑母?还有其他哭泣的男人,都是家里的亲戚。
他们的确有理由哭————作为整个家族最大的依靠,军部副主席的死,意味着必须交出大量已经占有的好处。
今天过来吊唁的人,其中就有父亲的对手。他们一直在冷笑,在酝酿着想要对付自己的种种阴谋。虽然没有明说,但只要稍微用脑子想想,都能明白。
造成这一切的,都是那个叫做苏浩的男人。
我要杀了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