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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左相于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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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晚上,方殷见到了又一个另类的人,左相于深。

    于府,方府,离得并不远,说话就到了。

    同样长巷之中,也是戒备森严,年三十的晚上这一处的禁军府卫比平时还要多,多出几倍。但这哥儿俩何许人也,自是一路畅通无阻,就在众军卫的注目礼中大摇大摆,光鲜亮丽长驱直入。奇怪的是,众军卫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是愕然,很是费解的那种奇怪,并不像是看到了一黑一白两个无常鬼,不是惊慌骇异的那种样子。

    这与方小侯爷无关,说过,慕容公子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整整三年。

    于是乎,还没进门,方小侯爷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情绪当中,只觉心下发毛,危险无从寻找。

    门是紧闭,黑色,灯光惨白,阴风阵阵。

    门楣二字:相府。

    四下没人,鬼都没有,这一处是绝对安静,可说死寂,远方喧嚣另一世界。

    方殷看了慕容公子一眼,发现其星眸黯淡,面容失色,笑的样子就像在哭:“是这?”

    慕容公子,幽幽叹道:“是这。”

    不对劲儿,反正就是不对劲儿,方小侯爷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只觉身上有些冷:“咝——”

    是寒意,寒意无边:“砰!砰!砰!”

    阶下两石狮,门上双铜环,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人吗?有人吗?”

    岂不废话!

    慕容公子笑道:“不用喊门,蝠爷会听到的。”

    “福爷?”方小侯爷心里怕怕,这是在给自己壮胆:“福爷——开门——来客啦——”

    方府有管家。于府也有管家,这个管家叫蝠爷。

    据说。蝠爷的耳朵比蝙蝠还要灵敏,因此被人叫作蝠爷。

    过了半小时,门还没有开。

    这下非但方小侯爷奇怪,就连慕容公子也有些奇怪了,心道:“这老王八。莫非死了?”

    “吱——吱——吱呀呀——”门开了。

    同时探出一个头:“你个小王八,我就是死,也得等你回来以后!”

    是的,蝠爷的耳朵比蝙蝠还要灵敏,可以听到人的心声。

    蝠爷,姓王,名福,据说从前是个大人物。

    “你个老王八。哈哈哈哈哈!”慕容公子忽尔大笑:“我这回来了,你快死去罢!”

    “吱扭扭——”一个又瘦又小,黑蝼蛄一样的老人钻了出来,疏眉寡须,面如枣核:“哈哈哈哈哈,你个小王八!”

    竟是一个侏儒,只将腰板儿挺得笔直,头顶不及方殷腰际:“好好好。好你个小王八!”

    方殷没有笑。

    蝠爷眼中有泪,绝不是笑出来的,慕容公子一般。

    “三年了。三年了!”蝠爷笑道:“你便不看你爹,也该回来看看蝠爷,你有种,有种啊哈哈!”

    “莫说这,朝云暮雨楼,你又不是没有去过。”慕容公子笑道:“一月你去一回。三年三十六回,不是么?”

    “是是是,是是是!”蝠爷还在笑着,声音有些嘶哑:“我就回回去,回回见不着,你好,你好,哈哈,好你个小王八……”

    “你是回回去,我是回回见。”慕容公子笑叹一声,道:“蝠爷,这就够了。”

    “呸!”是这样的,蝠爷知道:“我呸!”这就够了,已然足够:“莫叫蝠爷,我呸呸呸!”

    慕容公子又是一笑,这一次没有还嘴。

    看样子,这福爷与慕容公子的感情,绝对不亚于亲爷爷和亲孙子的感情,莫非福爷也姓于?

    “莫非是他,亲地爷爷?”方小侯爷,如是想道。

    “你是哪个?你谁啊你?”说过,蝠爷可以听见人的心声:“人模狗样的,莫非你是小王八生的,小王八蛋?”

    “啊?”方小侯爷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我靠!你个老王,呃——”

    这老头儿,甚是没有礼貌,但有慕容公子在侧,方小侯爷及时打住:“小子方殷,给福爷拜年来了,祝福爷多福多寿,寿比天齐,活一万年。”

    蝠爷大怒:“小王八蛋!滚犊子去!”

    “哈哈哈哈哈!”慕容公子大笑:“哈哈哈哈哈!”

    “一般,一般!”方道士这个人,就像是一阵春风,走到哪里吹到哪里,将欢乐祥和的气氛带到哪里:“尽交些个狐朋狗友,没有一个好东西!”

    但这里是,相府。

    小慕容总算是回来了,蝠爷当然高兴得要死,和他斗上几句嘴,就是蝠爷活着最大的乐趣。

    然而相府不同,进了于家,没有人会再有开玩笑的心情。

    进门的时候,方殷看到福爷抱了抱慕容公子,两个人互相看过一眼,各自叹了口气。

    相府很大。

    前院宽敞气派,假山水池亭台,四下也有灯笼,一律雪白颜色。

    荧荧的白,幽幽的白,衬得灰梁黑瓦,别无二种颜色。

    相对而言,方府就像是一个火柴盒。

    其间有人,有人在走,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

    就像是一个默片,黑白无声世界,置身其间有一种梦游的感觉,究竟是谁在梦游?

    “咳!咳!咳咳!”这是方殷在咳,这就已经,有些抵受不住了。

    一户人家,无论如何,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莫说这是,三十年夜。

    穿过正厅,行进一院又一院,左拐,右拐,到了。

    是一间屋,隐约烛火。

    慕容公子立在门前,当先而立,这一次方殷是做不来的:“相爷。”

    蝠爷叫门,是叫相爷。

    语落,死寂。

    “禀相爷,忠勇侯之子,方殷方纪之前来拜见。”必须这样说,公子不能提:“相爷您看——”

    半晌。

    “知道了。”就一句,三个字,平平淡淡,古井不波。

    完了。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没别的了。

    这一道门,原本方殷就是进不去的,你来拜见人家未必接见,甚么侯之甚么子也是一样的。

    蝠爷又叹一口气,却也无声无息,只摇头,示意——

    慕容公子视若不见,身形笔直立在门前,处于完全静止的状态。

    “咳!”方殷清咳一声,深施一礼,恭声说道:“小子方殷,拜见世伯,今日冒昧造访,失礼之处还望世伯见谅。”

    只无声息,全不搭理。

    方殷僵在当场,心下已然后悔来这一趟,更是嗅到了一种极为危险的味道——

    慕容公子,已将双拳握起,紧紧握起!

    最大辱没,莫过无视,方殷是于慕容带来的,屋里那个人不会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不开门。

    方殷可以不知道为什么,事实上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小子先行告退,世伯早些歇息,明早方殷再来……”

    “咣!”就是一脚,门板迸裂:“喀啦啦啦!”

    “纪之,有些人,不用与他客气。”慕容公子扬长而入,回眸一笑:“外头风大,进来说话。”

    纪之只有一个,朋友只有一个,没有人能欺负了,没有人。

    烛光跃动,那人朦胧眼前,举杯独饮,坐也身形笔直,处于完完全全静止的状态。

    当时方殷只有一种感觉,那是一个,方形的人。

    四方形,正方形。

    “你好。”不觉上前,不见慕容公子笑,只听得一声:“于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