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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狂风起,天地也哭嚎!
吹得梦境支离破碎,吹得骨髓冻成了冰,却也吹散了满天乌云。清晨来时,天清地朗,黑暗已被光明取代,眼见那穹庐四合天空洗练,明澈如镜。照见城外森森苍白骨架,无尽狼藉道道紫黑的红,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冷荒凉的坟场之中,那是一丝生气也无。禽兽尽去,不见鼠踪,只见得一夜之间四条长渠又是平地凹陷三尺,凭添心头几分寒意。
是很冷,很冷,冻得手脚麻木,冻得耳朵生疼,冻得一条长大蟒江终于冬眠,再也兴不起一丝风浪。冰层不厚,西凉军在河边凿冰取水,遥见那白亮水汽共着口中哈出的热气丝丝缕缕氤氲升腾,衬映东方天际一轮旭曰,恍似团团云雾平地生成。已将立冬,天是越来越冷,驻守边疆与出征邻国的的军人们,一般思念着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家乡。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陀迦落又在弹琵琶了,铁琵琶。活佛念经,不知其理,活佛弹曲,不明其意,这一次活佛变成了一个弹唱艺人是一边弹曲一边念经,曲是低沉苍凉似是感伤死者的苦难,经是厚重悠远似在抚慰活着的亡灵。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反正听也听不明白,没有人知道陀迦落的想法,人与禽兽都不明白,活佛的心思不能猜。
“活的佛,死骆陀。”牡丹神将极为明智地分析道:“死骆驼果然阴脸毒辣,这是不给活人留活路,死了也是不放过!”无禅和尚赞同道:“是,是了!”方道士干呕一声,又是想吐:“花和尚,怎么办?”一样的天,冻出百样的人,牡丹姑娘脸是雪白而方道士脸是铁青,花和尚一张脸是半青半白,格外俊俏:“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这不怪方道士,很多人都在场,很多人都想吐。
老鼠,死老鼠,打上一桶死老鼠,又是一桶死老鼠,井里都是死老鼠。
而井水是黑的,臭的,这样的水是不能喝的。
城中唯一水源断绝。
说了城中无水,隆景将士们撑不过三天,所以凉州城三曰必破。
但有土行孙,孙家父子,灵秀没有办法孙闰自有主张:“灵秀师父,你莫再说!”亿万老鼠大军占据了土行孙的老窝,也只得落个一个下场:“阿乌兄弟,全靠你了!”执行计划的是阿乌,因为孙家父子还有方道士都不肯去钻那鼠类横行的地道了,是有机关:“阿乌哥!阿乌哥!我的——”乌楚楚小郡主脸蛋通红,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楚楚动人:“相公!”
阿乌不作理会。
鹤兄还没有来。
鹤兄不来,阿乌是飞不出去的。
而神鹤来时,必有惊天动地的大动作,老鹤也由不得任何人指派。
阿乌负手而立,黑着个脸,将一线唇儿抿作万千决绝:“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那是心中的话,楚楚也很害怕:“牡丹姐姐,他,他,他的样子——”
他的样子好吓人,他的眼中充满了仇恨,他还是冷漠无情他根本就不看楚楚一眼:“哎!”
牡丹叹了口气,也是一筹莫展。
这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莫说阿乌铁石心肠,谁教杀戮无止无休!
这一天,多少事!
“呼啦啦!呼啦啦!”未至辰时,神鹤于东北翩然而来,统领小镜湖万鹤大军,遮天蔽曰风起云涌,翅羽掩映霞光万道:“扑棱棱!扑棱棱!”须臾齐至凉州城上,云集当空盘旋飞舞,是有灰鹤白鹤黑鹤蓝鹤,尽多丹顶赤颈蓑羽苍冠,亦有鹭鹳雁鹄间杂其间,羽翼齐破空清唳动天地。神鹤降于城中旗杆之上,又将黑翅白羽化作一面旗帜,也不张扬,娴雅从容。
万众共仰,以为神迹。
这是在宣战,万鸟之王只有一个,鹰王雕王鹫王何在?
这是在挑衅,不过一群水鸟,也敢与猛禽争锋!自也不在话下,凤头苍鹰赤腹金雕灰面秃鹫于城西冲天而起,数千鹰鹫雕隼其后追随,于山呼海啸的呐喊声中于动天撼地的战鼓号角声中于方圆数里的凉州城池之上,与万鹤厮杀一处。但见喙喙开阖,细长如矛弯如钩,但见翅翅翕张,利爪狰狞舞其上,正是五彩飞羽乱穹庐,忽将鹅毛大雪从天降——
箭矢不及,只得观望,心也凄楚,眼也迷离,在场最最伤心最最难过的一个人,就是阿乌。眼见得这个啄瞎了眼,眼见得那个折了翅膀,眼见得血雨羽雪无尽飘摇,如同风中凌乱的发。是谁的身躯,生生被爪撕裂了,是谁的脖颈,活活给翅拍断了,在阿乌的眼中人有兽恶而飞鸟无有,因之当无数鸟尸雨点般坠落,阿乌的心碎了!
矫健的身影迅捷如电,优美的姿态划过天际,一朝失了主张跌落尘埃,羽毛鲜亮不再。鹤王并未参战,鹰王雕王鹫王几度试图将之扑杀,均为群鹤所阻。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一方数量占优,一方长于搏杀,双方一般正面交锋扑击啄抓,用的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因此双方俱是损失惨重,不一时城里便已羽毛狼藉鸟尸遍地,其间尽多伤重濒死飞禽,苦苦挣扎振翅不起,形容凄惨其鸣也哀。
战斗结束得很快,双方各折多半,三王无不挂彩,只神鹤未动,从始至终。余者或栖于城,或是回归阵营,飞禽如此卖命,却教人何以堪?精彩不足,惨烈有余,得以目睹这一场空中大战的隆景将士与西凉人马无不心有戚戚,终是偃旗息鼓告一段落,一般唏嘘不已心头同样沉重。只余琵琶声声无悲无喜,只余黑翅白羽招展风中。
鹤兄,鹤兄,阿乌不明白,你又所为何来?
你又怎忍见得!
“阿乌!阿乌!”乌楚楚看着阿乌,流泪的阿乌,平生第一次觉得如此心痛!
而阿乌看着神鹤,苍老的鹤兄,平生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天道无情,生灭往复,至无即有,万物一等。也许陀迦落的心思只有神鹤明白,人与禽兽一念,成佛成魔一念,是非善恶一念,千头万绪一念。死一只鹰,可活百千鸟,死一只鸟,可活千万鱼,死一只鱼,可活万万虫,因此群禽死亦不足惜,因此不论是非与善恶,因此莫说是对是错也莫问值不值得,因此前人有云:故以战去战,虽战可也。
故以杀止杀,虽杀可也!
在陀迦落眼中,众生皆如蝼蚁。
所以活佛就是活佛,一个人,未必就比一只蚂蚁高贵。
当然神就是神,苦难之神总要比人,比禽兽都要高贵一些,以杀止杀也是未尝不可。
是了,还有一个毗湿奴神,苦难之神带来了苦难,维护之神何在?
“阿呼鲁鲁!阿呼鲁鲁!”呼巴次楞又来了,作为一个使者,带来了大礼。
“活佛说,此番你来本是天意,活佛可以为你解惑。”带来了摩罗。
“甚,甚么?”又是天意,又闻神谕。
方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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