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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小刀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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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罢?”白脸儿小将是连连摇头,拒而不出:“这不合规矩,大头目明明说的是无禅——”

    “放屁!是大将军!呸呸呸!”牡丹勃然大怒,以枪指点:“就你了!你上!活该就死!”头目说来不大好听,最次也得是个首领,方坏水儿这是故意的,天底下没有比这家伙更阴险的人了:“我是骑着黄马,我也背着黑剑,可是我又不是小白脸,再说我是个道士,也不是那甚么——”

    “方将军,请——”孔老夫子文绉绉虚邀一记,明显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孔伯伯,你又来!”当然老夫子只是来看戏的,老夫子不会出手,因为这里没有人值得隐儒出手:“你说过的,我是一个小兵,有头无脑一味蛮横,当不得——”阿乌插嘴道:“懦夫!”死马当作活马,赶着鸭子上架,说的是难当重任,完全就不在计划:“无禅,说好了这一场由你来打,你爱比武,还是——”

    “方殷大哥!你行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方殷大哥怀着个才总是不遇,无禅也想让他上场表现一下:“啪啪啪啪啪啪!”巴掌拍得震天响,不及牡丹一句话:“违抗军令者,斩!”斩不得,斩不得,实则这五虎将之中真正正儿八经的正牌将军只有一个,是为游骑将军:“青云,青云,你怎不说话?”游方道士骑了黄马,自是无可奈何之下:“我说,咱俩可是好兄弟,死了也要在一起!”

    青云别过头,理都不理他。

    太过不入流,众叛亲离啊!千万年后终是一员小将纵马而出,大喝一声:“咄!来将通名!”

    这是为什么呢?

    每个人都有想不通的时候,狮王乌骨可就想不通了,而且头又开始疼了!为什么那几个古怪人物交头结耳窃窃私语,为什么那名小将指手画脚迟迟不出,为什么立在城头上的人们阵阵哄笑,为什么对方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在,做游戏呢?难道说狮王乌骨的威名他们没有听说过,难道说他们竟敢不把乌骨放在眼里,难道说乌骨这一次又是打错了主意挑错了对手,难道说这又是,一个阴谋?

    乌骨王子是一个多疑的人,极有心计,乌骨的暴躁只是一种手段。

    你说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那名通译说,这还用说?他们当然是怕了,怕了大王!

    通译就是通译,自是拍的马屁,乌骨闻言更是疑心大起,越想越是自家打错了主意!

    是的,之所以乌骨要选白脸小将,是有原因的。

    和尚,厉害的,就不用说了。

    美人,自是想要拿回帐中受用,但是疯的,还是小心惹祸上身!

    步兵,不骑马,空着手,想必另有奇术在身,当是一个阴险小人,难以对付。

    老头儿,更阴险!

    总而言之,尽多奇人异士,没有一个像样,敌方五人之中只有那白脸小将看上去勉强还算是一个正常人,所以眼光独到极为明智的乌骨王命中注定三生有幸地选择了方道士作为他的对手,就是这样。这是一道单选题,乌骨选对了,因为方道士是五人之中最为弱小的一个,与另外四人放对乌骨都会死得很惨。这是一道多选题,乌骨选错了,因为方道士是五人之中最为阴险的一个,与方道士作对乌骨只有死得更惨:“吾乃常山赵云,赵子龙是也!”

    一语幻梦破碎,前尘往事随风。

    白脸小将终于应战,乌骨心中喜忧掺半!喜是的看他年纪轻轻不知高低深浅手无缚鸡之力,一上来就自问自答傻了吧唧自报名号,明显是个雏儿。忧的是中原人向来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擅长扮猪吃老虎,只怕这又是一个装疯卖傻的:“传话给他,本王乌骨——”乌骨王长刀所指,杀气凛然:“乌骨对着天上的太阳立誓,今曰定会砍下他的人头,祭我西凉王旗!”

    通译上前,正待开口,不想那将当先扬声一句:“不用你说,我地明白!”这就开始闹妖了,通译乌骨齐齐一怔,几十万人齐齐大惊!方道士,这句话,乃是用西凉话说的!西凉国疆土广阔,部落众多,所用语言也是繁杂无比种类众多,唯有这西凉话是人人听得懂:“这位兄弟,你去,我来——”仍是西凉话,一字也不差,不要忘了游方道士曾经去过哪里,不要忘了那一条去往西天的路摩罗大师也曾伴他走过:“我来和他说!”

    乌骨同意了,心下很惊奇。

    通译下去了,心里很憋屈。

    掌握一门外语,是有多么重要,下面就是游方道士,也是游骑将军的——

    演讲时刻!

    “你!”方殷伸出右臂,握拳翘起拇指:“乌骨!”

    “我。”方殷环了左臂,拇指相对心窝:“方殷。”

    语未落,手摊开,虎口相迎双掌交错,复又双双紧紧握:“你,和我,是朋友!是兄弟!”

    不错不错,话是没错,手势没错,却是错了。

    错在哪里?哪里有错?

    “是好朋友!是好兄弟!是么?是么?”掌分又化拳,五指已拢却,右掌擂左胸,通通通通通:“我当你是朋友,为何你来打我?我敬你是兄长,为何你要杀我?你说!你说!”

    乌骨没有错,乌骨怔住了。

    错不在乌骨,多少人怔住。

    “我们都是好朋友,我们都是好兄弟,是的,是的!是这样的!”音调在拔高,语气激动了:“西凉国,我去过,就在不久以前,那里的兄弟们对我都是笑脸相迎,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热情好客,那里的美酒如同那里的姑娘一样使人沉醉,那里的男子汉胸怀就像大草原一样广阔!”一言至此,方殷低头,似是垂泪似是忏悔:“我说过大恩不言谢,我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说过他们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永远都是,我说过我深深地,深深地爱着那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

    那一份情,自当铭记。

    “他们,就是你们,我的朋友们,我的兄弟们!”方殷猛然抬头,脸上泪水奔流:“我是方殷,我是方殷啊!是我,是我,可还有人记得?可还有人记得!”只得一人言,无人敢相认,三军齐静默,无人来应和:“是啊!是啊!这里是战场,方殷也知道,何况你们这些人从来不讲情义也从来不论兄弟,你们的眼中只有杀戮你们的心里只有仇恨,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狗,是蛮狗!蛮狗!”

    “轰!轰!轰嗡——”

    若起沉疴,当以猛剂,若冶乱世,当用重典!正是机关算尽聪明过头,话锋转过方殷一人阵前喝骂,终于激起了数十万西凉军的怒火:“汉狗!汉狗!你是汉狗!汉狗!”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生生刺痛了多少人的心啊,活活撕开了无数带着血痂的伤疤:“我们是人!你们是狗!”众怒不可犯之,天崩地裂的势,冲天而起声浪有如万雷勃发更是滚滚奔涌无止休,吞掉了一个小将,淹没了凉州城头:“汉狗!汉狗!”

    与之截然相反,城头无人开口,一个个的隆景将士又变成了一块块静默的石头。乌骨见状大喜过望,此时胡言乱语,岂非愚蠢如猪?这白脸小将上来说的还算是人话,胡攀朋友乱认兄弟,乌骨一度以为那是挑拨离间扰乱军心的计谋还自暗道不妙,不成想狐狸尾巴终归还是藏不住:“兀那小狗,莫逞你那尖牙利口!有胆放马过来,乌骨爷爷砍掉你的狗头!”

    狮王发威,喧声渐止,当此良机方殷一般阵前大喝毫不相让,语声铮铮,清朗激越:“若非蛮狗,何以掠我城池?若非蛮狗,何故犯我疆土?你说!你说!”自古有理走遍天下,这话乌骨必得相应,同样以为正义之师:“哈哈哈哈!这凉州城,本是我西凉国的,正是你们这群狡猾又贪婪汉狗抢夺了去,更是霸占了几百年,今曰我们要夺回来!夺回来!”

    “夺城!夺城!夺城!夺城!”高呼齐起,蛰雷又动:“嘿呼!嘿呼!嘿呼!嘿呼!”

    “夺下凉州,马踏中原,攻入京城,灭国屠城。”仍有一语凌于其上,万千喧声难掩悲凉:“这就是你,乌骨,这就是你们,西凉国的人,真正的来意。”正是此意,人人心知,军令已然下达,覆水又怎可收:“哈哈哈哈!不错不错,你是死到临头,乌骨是来报仇,千百年来你们这些汉狗又屠杀过我多少西凉兄弟,我们要报仇!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斗志燃起,血海深仇:“战斗!战斗!战斗!战斗!”

    正当如此。

    “错错错错!大错特错!”方殷双拳紧握,手心五指尽墨,一兵直入九宫,此为小刀剜心:“乌骨,你在说谎,你欺骗了你手下万万千千的兄弟,你却骗不过我!”一番辛苦筹谋,只为直指本心,既要光明正大,那就好好听着:“乌努乌骨乌哈,抢夺汗王之位,兄弟相残父子反目,西凉王庭已将四分五裂!”方殷在说,三军在听,乌骨大惊,无人不惊:“乌河图还是汗王,西凉王不想让位,但乌努乌骨乌哈三亲王旗下的人马不是老汗王的人马,事实就是这一次数十万西凉大军都是为了西凉国那一个高高在上的王位在拼命,你们根本不是在打仗,你们是在送死,西凉王乌河图是要你们全部死在凉州……”

    “住口!住口!”乌骨咆哮如雷,高高举起长刀:“他在撒谎!他在骗人!”

    但这一次,无人应和的是乌骨。

    每一个人,都化作了一块石头。

    或说一个个的,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棋子。

    手是黑的,心是红的,事实就是这一场无论乌骨选中谁人也是方殷出场,事实就是这本就是一个计谋是由隆景将士一起执行:“乌骨,你不要我开口,难道你是心虚了?”乌骨是想冲过去杀了方殷,让他再也开不了口,但此时乌骨别无选择:“你在撒谎!你在骗人!”刀是冷的,血是热的,事实就是阴谋早已败露再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事实就是西凉军私下里也是多有关于王庭内斗的传闻:“撕来咬去,人不如狗,乌河图拿你们当狗,乌努乌骨乌哈拿你们当狗,因为他们是你们的主人啊是你们的主人,一条条好贱的狗命啊一根根好贱的骨头!死在这里也是活该!”骂阵骂阵,这才是骂阵!骂得三军哑口无言,骂得人人抬不起头:“你们都会死在这里,葬身荒野埋骨异乡,老父老母不得奉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死的是你!是你们!你们才是狗奴才!元吉老儿的狗奴才!”狮王终于失去风度,目眦欲裂须发乍起:“好个阴险狡诈的狗奴才,莫逞你那口舌之利,来来来——”

    终是败局已定,难奈四面楚歌。

    “谁家儿郎战死沙场,葬身荒野埋骨异乡,老父老母不得奉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歌声起,诉衷肠,人人都会西凉话,城头万众齐声唱:“成群的牛羊为谁来养?醇香的美酒又为谁酿?血染的战袍为谁而披?心爱的姑娘为谁守望?”心中坦荡,歌声嘹亮,但以泪和,相对穿肠:“你喝美酒我喝泔水,你吃牛羊我吃草根,我愿为你流血牺牲,你是主人啊我们的王!我将兄弟送上战场,我将姐妹送入王帐,我们都是你的奴仆,你是主人啊我们的王!我们愿意为你而战,我们愿意为你而死,我们卑贱而你尊贵啊我们的王!我们愿意为你而战,我们愿意为你而死,我们弱小而你强大啊我们王!”

    听罢!听罢!何其荒唐!何等悲怆!

    是无奈,西凉国的兄弟们是不得不战,不战则死,乃至灭族!

    是悲哀,打下凉州若得不死,攻入京城若得不得,灭了隆景若得不死,王族内斗若得不死,试问又有几人还!

    左右是个死,又是何苦来?

    歌罢。

    余音未绝,人已死寂,只余战马咴咴轻嘶,似是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