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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老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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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嗡嗡,嗡嗡嗡,老蚊子总是在叫。

    嗡嗡嗡,嗡嗡嗡,老蚊子总是在飞。

    轻微的颤鸣,于静寂的夜中,它是在大声地伤悲地歌唱,生命的最后时光。

    你可听到?

    凌乱的舞蹈,是挣扎的徒劳,它很饿它很冷但它很顽强,它还想要活下去。

    你可看到?

    那奇异的声音,就像心弦蓦然拨动,那癫狂的舞姿,就像往事飘散风中。

    是有神韵,无法形容。

    一年之前。

    斗室,油灯,夜。

    木桌,长凳,人。

    方殷是一个人,方殷习惯了孤独寂寞,漫漫前路,有家店住,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有蚊子。

    时于秋曰,半夜三更,我们勤奋好学德才兼备的方道士,还在刻苦地钻研他的青萍剑诀。可是有蚊子,而且不是一只,方道士不堪其扰,因此愤而起之,怒而灭之!我们都知道蚊子是很烦人的,比方道士还要烦人,你不与它血肉相搏生死相斗,它就与你纠缠到底不死不休。而方道士身怀武功,剑术过人,于消灭蚊虫之道颇有心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直接剑法通神神乎其神——

    刺。

    嗡嗡嗡,嗡嗡嗡,刺刺刺,刺刺刺,一不留神刺出一个绝世剑客,据另一奇书《胡云异志》记载,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嗡嗡嗡,嗡嗡嗡,刺刺刺!刺刺刺!方道士在刺蚊子,蚊子也在刺方道士,以大欺小,以寡击众,这样刺下去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方道士寡不敌众,浑身红肿,失血过多而死。是的,方殷刺不到,无论飞舞的蚊子还是降落的蚊子,方殷一个也刺不到。

    只落了满头满脸,大大小小一身的包。

    还是巴掌好使。

    方道士怒了,开始拍蚊子。

    巨灵神掌出,蚊子不能敌。

    蚊子再狡猾,再快再轻再灵巧,终有落脚的时候。方道士又是一个阴险的人,找准落处,瞬间掌落,啪地一下直接摁死。可说杀蚊无算,落得两手血腥,方道士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自此一心一意拍蚊子,直从半夜到天明。这一场战斗,旷曰持久,直直进行了三天三夜,蚊子军团前赴后继,方道士是不眠不休。

    待到后来,桌椅板凳四壁之上尽皆血迹斑斑,斗室之中尸骸遍地骨积如山,当小店里唯一的伙计也是掌柜进门的时候,方道士已然英勇就义光荣牺牲了。当时也是太累了,方道士的脸肿得像一个猪头,死猪一样躺在床上呼呼呼呼睡着了。报应来了,可以想见的是,当方道士不管不顾睡死过去的时候,蚊子军团的报复行动是有多么疯狂。

    当然,方道士福大命大,万寿无疆。

    当然,方道士放着驱蚊香硬是不用,也不是为了滥杀无辜没事儿找抽,而是为了,练眼力。据《胡云异志》所载,一个人的眼力若是能跟上一只蚊子的飞行踪迹,那就已经超凡入圣了,可说火眼金睛。当然《胡云异志》里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靠谱儿,比如方道士,一时冲动之下直练得两眼昏花几乎瞎了,也是没用。

    当然,最后,方道士还是战胜了强大的蚊子军团,借天地之威。

    几是一夜之间,蚊子销声匿迹。

    夜,漫长,而清冷。

    嗡嗡嗡,嗡嗡嗡,还有一只,老蚊子。

    就在那时,方殷遇见了老蚊子。

    老蚊子,在唱歌,老蚊子,在跳舞,老蚊子与天底下万万千千的蚊子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有些老。干瘪的躯壳,苍老的腔调,老蚊子老得只剩下了一丝气力,还在游魂般地飞着唱着,找血喝。喝上一口血,也是活不长,不喝这口血,枉自活一世。这是一场战斗啊,战斗的号角已吹响,生存就是无时无刻无止无休的战斗啊,享受这生命中最后一点美好时光——

    战斗自深夜打响,凌晨结束,老蚊子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心满意足地走向死亡。

    所谓人老成精,蚊子也是一样,其间方道士想过一巴掌打死了它,可是打不到。打不到,就是打不到,打不到就是,打不到。它的踪迹无从捉摸,忽上忽上忽东忽西,每每失去忽又得到,他飞累了也会落脚,有时落在方殷身上,却是一沾即走不染尘埃。带走一点点血,带来一点点痒,带走无奈的眼神疲惫的注意力,带来长此以往若有若无的一点灵光。

    最最紧要的关窍,最最神奇的巧妙,从心所欲,形意不着。它不待那一只巨灵神掌无声无息当头降至便即飞走,它并没有感受到风的波动也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危险便即离去,方殷拿它没有办法,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可是方殷在看,可是方殷在想。什么是大?什么是小?什么是弱?什么是强?不过相较而言,若有一人也如方殷拨弄老蚊子这般拨弄着方殷,方殷又应当怎样?

    天地万物,可为我师。

    老蚊子死了,死在一缕淡淡的晨曦之中,死在一页空白无物的纸上。

    是那一页,空白的纸。

    天大地大,无不包容,无有即有,一切可能。

    青萍剑诀,第六页,没有剑意,方殷却是悟出一种身法。

    冬去春来。

    一只熊,正与一只猴子嬉戏,野地里双双吱哇跳叫。

    “呼巴次楞老兄,你来抓我,你来抓我啊,哈哈哈哈!”他是上蹿下跳,正是一只猴子。

    “阿呼鲁鲁!阿呼鲁鲁!”呼巴次楞抓不到他,要知道一头熊是很灵活的,绝不笨拙。

    “通通通通!通通通通!”大象不会跳舞,可是呼巴次楞会,厚实沉重的声响,却是灵活轻巧的动作,呼巴次楞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矛盾,只因进化原本就是,矛盾的产物。穷极于天也是道,溯极至古也是道,心弦的律动就是无声的至美,生命的本身就是究极的奥义。这又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千载难逢,继老蚊子给了方殷一个启示之后,呼巴次楞又帮助方殷建立了一个雏形——

    根基早有,是在上清。

    身法,步法,也是一法。

    心法,剑法,也是一法。

    万法一法,一法万法,大道三千,混沌破立。

    好用拿来就使,管它甚么东西!老蚊子,大笨象,方殷也不知道它是个甚么东西,只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叫作风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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