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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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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禅,怎样?”牡丹女侠翘起大拇指,骄傲地对着自家:“怎样?怎样?”

    无禅不知道她这是找夸还是找骂了,因此点头,说道:“是了。”

    “哎——”牡丹女侠摇头叹气,眼角眉梢却是盎然喜意:“傻子!笨的!”

    当真是傻人有傻福,无禅和尚娶了个宇宙乾坤第一美女当老婆,换作旁人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当然无禅并不傻,在场的人也没有一个傻子,众人不过顺水推舟落个人情,磕着瓜子听着书,得吃得喝又饱眼福,何乐而不为?实则真正找不着北的还是牡丹姑娘,牡丹姑娘又自照着镜子自我陶醉,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此时说的是:武林野史,风流韵事。

    这个大伙儿都爱听了,一个个儿的直听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比如万鹤谷的鹤公鹤婆当年与上清教木长老木婆婆的四角恋爱,比如龙真龙教主与上清野道宿道长争风吃醋为抢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那个女人就是现在龙教主的大老婆,比如南山禅宗的定海神僧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凡心大动险些还俗,要不是痴恋的对象是个宁死不还俗的尼姑,现下两个人早就成双成对孙子孙女都老大了,等等。

    绝对都是情事,秘史,鲜为人知的典故。而众人听着书,再看说书先生之时,脸上已然换作诸如敬佩,爱戴,仰慕,五体投地,以为神圣的种种表情。这先生果然是有大才,有猛料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似乎任何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以及无中生有的花边新闻他都知道,更如同亲眼所见——

    “啪!”一声醒木起,自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鄙人初到贵地,说上一二段子,不成敬意。自是学艺不精,只搏大伙儿一乐,诸见笑,见笑了。”说着打开折扇,轻摇慢扇:“说一千,道一万,不过为了一口饭,哎!可怜一介穷酸,路至半途便囊中羞涩,还望诸位相助一二,在下不胜感激。”

    赏钱自有,不说也有。

    在宇宙乾坤第一美女面前,大伙儿那是格外格外地大方,纷纷慷慨解囊!

    这一回,说书先生收到钱财无数,共计一十八两二钱银子,一千百八百八十八个铜板!

    这是一笔可观的钱财,足够说书先生吃喝几个月的了,但人心不足蛇能吞象:“哎——”

    一声长长叹息,先生愁眉不展:“多乎哉?不多矣!”

    当真贪得无厌,竟是还嫌少了!众看官又惊又怒,一时纷纷开口指责,白眼恶语齐相加,唾沫星子淹死了他!但众人不知,说书先生也有苦衷,当下又叹一口气,说出了缘故:“诸位好心打赏,在下不胜感激,但在下出来说书并非为了生计,而是为了凑足银钱去买那一张千金难求的,戏票!”

    戏票!戏票!众人惊叫!原来如此!

    那一张戏票,乃是武林大会的门票,也是万寿大会的请柬,正是一票难求千金难买!本次武林大会将于两年之后重阳节举办,九月初九也是万鹤谷鹤仙翁的做寿之曰,届时天下各大门派无数英雄豪杰将会聚于一处,人人欲前去大展身手一举成名,人人欲前去大开眼界争睹风流,可以想见的是——

    无论是票,还是请柬,都是一个席位,一个得以参与得以观瞻的资格。

    十二年一届,尚距两年有余,但此时有心之人已然早做准备,譬如这说书先生。

    请柬,观票,共计万张,于鹤仙翁做寿之前的半年发放。大门派者如上清教,南山禅宗,多不过十张。小门派者如大风门,海沙派,仅有一张两张。那是相当难得,贺寿柬共计千张,也无座,都是站票。此外九千张,名为观礼票,只让你远远看着,而且是要收钱的。多不多?票只一万张,人是万万人,可说万中取一。少不少?那一千张寿柬有价无市,无门无派的想要进去就只有从九千张观票入手。贵不贵?不贵,一张一百两银子,钱不算多,掏得起的人有的是。难不难?难!太难!要知道一张票的价值并不在于票的本身——

    便即一张一百两,九千张就是九十万两,好大一笔数目!不用说,鹤仙翁这是借机敛财了。但没办法,人们都认,三百余年的传统数十届的底蕴,武林中人江湖中人天下的人只认这一个武林大会,余者不论!而你花这一百两银子,三天三夜,管吃管喝吃好喝好,有歌有舞刀光剑影,数不尽的英雄美人,有的是乐子瞅!包你值回票价,而且心满意足——

    所以,九千张,一百两银子的观票,就不是一百两能够买到了。

    这样说,真龙教,是代理销售商。

    真龙教卖出去的观票,是一千两银子一张。

    九九八十一,真龙教从其中赚到的钱,是八百一十万两银子。

    其后又经无数黄牛倒手,那价钱,一般人是买不起了。

    比如上一届,这一张一百两银子观票卖出的最高价钱是:五千两银子。

    还是上一届,那有价无市的寿柬同样创造了最高成交纪录:五千两黄金!

    疯了,当真疯了!

    但人们认,认头!

    这些典故,无关比武,但同样为人津津乐道,百说不厌。

    当然,此时,众人都在摇头叹气,表示爱莫能助。

    说书先生长吁短叹一回,也是自知无望,黯然独坐一旁,对酒浇愁。

    过一时,众看官三三两两散去,掌柜小二忙里忙外收拾。

    牡丹姑娘仍是梳妆,稳稳而坐八风不动。

    无禅和尚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甚么。

    是了!太师叔祖说过,无禅也要去参加那甚么大会,拿个第一名回来。

    是了,是了,无禅也爱比武,无禅是会去的,可是无禅能够拿到第一名么?

    那是,不可能的!无禅和尚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至少,还有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方殷大哥,无禅一定比不过!

    “小师父。”正自胡思乱想,那说书先生凑将过来,笑眯眯说道:“小师父可是,南山禅宗弟子?”无禅吃一惊,愕然道:“是,是了!”说书先生点了点头,注目而笑:“我观小师父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骨骼清奇神完气足,当是自幼习武,武功绝非凡俗。”无禅摸了摸脑袋,左右看看:“呵,呵呵。”

    “咦?”牡丹女侠听着了,疑惑道:“你这说书的,还会算命么?”

    “略懂,略懂。”说书的一笑,云淡风轻:“小会一些。”

    “骗子!败类!”牡丹女侠何许人也,当下一针见血也揭穿了说书先生的身份,给一白眼儿以示鄙夷,并将其作为实例指点教导无禅和尚:“无禅,江湖险恶,坏人太多,比如这个骗子——”此处省略八百二十五字:“你记住,但凡骗子,都生得他这种模样,以后碰上了这种人一定要小心,切记!”

    “啊?”这就叫做对牛弹琴,说了也是白说。

    “无禅!”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空自着恼却也无可奈何:“好罢,说书的,你就给我算算,要是算的不好,哼哼!”牡丹女侠冷笑一声,将手一比,虚斩一记:“你应当知道结果。”说书先生长身玉立,神情从容,一派高人风范:“姑且一试,少顷自知。”说罢,双目灼灼观其容色,复阖目,来回掐指,口中喃喃不辨其意——

    半晌。

    牡丹姑娘长长打个哈欠,极为不耐道:“喂!你这有完没完?尽是些装神弄鬼邪门……”

    “呼——”但见那说书先生轻吁一口气,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有劳姑娘久等,可以开始了。”

    好不一番折腾,原来只是热身。

    “你要是有病,就赶紧去冶。”牡丹女侠面沉如水,眼中杀机隐现:“要是活够了,也可以直说。”

    “敢请姑娘出一字,本人以相字之法——”说书先生不为所动,面色凛然:“测天机!”

    “测字?”牡丹女侠久历江湖,这种把戏见识得多了:“折个字解个字也能扯上天机?蒙谁了?少来这套!切,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

    “不然。”说书先生摇头晃脑:“万法本一法,一念通天地,三才通贯字为媒,相之亦可得玄机。而这相字测命之法精深奥妙,分装头、接脚、穿心、包笼、破解、添笔减笔对关摘字,观梅测字种种,但凡一字成于心出于口,便是天人合一……”

    “行了行了,啰嗦死了!测就测!”牡丹姑娘再也不耐,大吼一声:“我测,禅!”

    实则牡丹姑娘早已想好,测的,正是一个“禅”字。

    无禅的禅。

    禅字一出,先生笑了:“姑娘不是测字,姑娘是问姻缘。”

    “少废话!”牡丹姑娘叱骂一句,脸却红了,也是心下忐忑:“测你的字!”

    “大好姻缘,天作之合。”说书先生微笑,赞道:“禅者,一人礼佛也。礼佛即为禅,去礼是为单,挂单又成双,有女是为婵。”说着一指无禅和尚,笑道:“姑娘佛前问禅,自不求礼,只为取而代之,得成姻缘。”

    牡丹姑娘不说话了,牡丹姑娘看向无禅:“无禅,无禅,他说的对么?”

    无禅,无禅,牡丹姑娘的心意,你知道么?

    “对!对!”无禅连忙点头,又奇怪问道:“牡丹姐姐,你们在说什么?猜谜语么?”

    “哎———————————————————-”

    “婵者,媛以牵连,连以亲近,娟以和美,字出有喜,大吉大利!”说书先生察言观色,已知这把是稳赚不赔了:“姑娘蕙质兰心,更是情有独钟,一语出口之时心中已有答案,原是以字示之,并非在下测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牡丹姑娘又是长长叹一口气,终于赏给说书先生一个笑脸:“瞧不出,你这骗子,果然有些门道!”大吉大利,恭喜发财,这完全说中了牡丹姑娘的心思,说书先生又会说书又会算命,果然是个有才的:“然万事万物,有得必有失,姑娘舍禅礼而取婵意,此为合好之相,亦为破财之兆。”

    “哈哈!哈哈!”骗子就是骗子,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牡丹姑娘放声大笑:“破财?哈哈!钱我有的是,花也花不完!”说着将怀里袖里的金银珠宝一古脑取出,砖头瓦块一般丢在桌上:“看!”但见黄的是金白的是银,珠玉细软大放光明,另有数十张银票,百两有之千两有之,果然是个大大的女富豪:“好不一番穷算计,还不是想骗银钱!哈!破财便就破财,本女侠今天心情好,就赏你了!随便拿!”

    视若粪土,何其不屑!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说书先生又是一笑,却是摇头:“姑娘方才已然有赏,不才虽是一介白丁,也非贪得无厌之人——”

    便就转身飘然而去:“穷则穷矣,算也算计,文人酸儒,自有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