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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闲不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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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一头驴,观战。

    人是镇静的,驴比人还要镇定,都在看。

    只看。

    方殷还是走上前去,在擦掉了冰冷的泪水以后。

    冷冰冰地看着,一动不动。

    场面火爆异常!战况空前激烈!

    只是多了一个人,又多了一头驴,多多少少也不叫一个事儿。

    “恩啊——恩啊——”那头黑驴忽然大叫起来,神情不耐猛尥蹶子!忽而扑通倒在地上,来回打滚儿,又舒服地眯起眼睛,美美地打了一个响鼻儿:“扑噜噜噜!”

    那人只不动,像一根木头。也不说话,像一个哑巴。

    更像是一个傻子,傻傻地看着——

    有人犯傻。

    怎么打,怎么别扭!一分心,又如何杀!

    刀剑相向以命相搏之际,生死一线,最最忌讳的是分了心神。

    就如同多了一个,不,是两个观众,说说笑笑磕着瓜子坐在那里看着,将搏命厮杀的战场悲壮慷慨的战场——

    硬生生,当作一台戏!

    而这分明不是一场戏,却有了作戏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慢慢地,慢慢地,每个人手脚都已放缓。

    如同慢动作。

    待到忽然惊觉,猛地举起刀枪!

    却见对方,也是一脸惊异地,用陌生的脸和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是,在做甚么?

    ——这是杀人!拼命!

    ——可是为何要拼?可是为何要杀?

    ——想一想。

    想到了原因,却也失了锐气,更是失了勇气。四下哀号惨呼,血水狰狞刺目,破了的皮,翻出的肉,连着了筋,断了的骨。有识得的,那是自己的弟兄,不识得的,也是对手的兄弟,残了的,废了的,还有的埋头黄土,消无声息。当冷却了沸腾的热血以后,当清醒了狂乱的头脑以后,心中只有无尽懊恼,长久空虚。

    不打了。不打了。

    只有两个人还在激战,恶战,心无旁骛浴血奋战,樊门主!左帮主!拼尽全力,不死不休!一人长声厉啸,双钩大开大阖,一人面如沉水,长剑吞吐闪烁,二人拼出真火,双双浑然忘我!若说二人本是老相识,以往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此时怎又互相仇视大动干戈?也是无奈,不得不说!真龙教,是真龙教,使这两个小小帮派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场所,若是再无立足之地,眼见覆灭已在顷刻!

    这天下,将只有一个帮派。

    真龙教。

    看看对面的人,看看自家掌门人,稍稍冷却的热血又开沸腾,微微松弛的神经又一次紧绷!握紧手中兵刃,心中蠢蠢欲动,血腥气尚未散去,火药味又是见浓!杀!杀罢!事已至此,哪里还有退路?死了的弟兄不能白死,流过的血也不能白流!大风门,海沙派,经此一役已然势不两立,仇恨也也无法化解!

    有人狂吼一声:“杀——”

    “杀!杀啊——”众人哄然大叫,转眼又是战作一团!

    方殷将手一甩,一物无声破空,远远落下。

    “轰隆!”

    一声震天大响,正是地动天惊!似是平地惊雷,几将耳膜震破!不及心惊一股热浪轰然而至,扑面燎发没了口鼻!一时东倒西歪,有人伏在地上,不及惊愕,悚然望过!但见那处黑烟滚滚混了尘土喧嚣,其间一颗大树“喀哧哧”缓缓歪倒,零星的火苗散在焦黑的土地上,犹有无数叶片草茎漫天飞舞。

    “火霹雳!”惊呼声中一人扬眉怒喝,正是樊门主:“左老儿,你怎恁地歹毒!”却见左帮主眉头紧皱,左顾右盼:“你莫乱讲!这不是我派之,咦,你是——”忽然同时一怔,二人齐声开口,原是激斗之下二人并没有看到那一人一驴,现下终于发现了方道士这个不速之客:“你是谁人?”

    那人一袭青灰道装,麻鞋白袜,分明是个陌生人。

    方殷笑笑:“是我丢的。”

    左帮主挺身持剑,面色不善:“哪里来的小野道?哼!你作死么!”

    樊门主倒挽双钩,双眉竖起:“小子,少管闲事,不然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口一个死,一口一个死!”方殷摇头,叹道:“一个受伤死,一个流血死,两个老不死,离死不远了!”“

    “何方小辈?”二人齐齐怒喝,双双抢上:”好不放肆!”

    钩是精光四射,剑是寒光闪闪,一双锋刃迫在眉睫,方殷身形不动声色不动,只嘴皮子动:“恩啊,那个人叫我少管闲事,那个人也叫我少管闲事,你说——”一旁恩啊早已起身,怔怔望着那尘土飞扬处,模样惊慌。方殷摇摇头,叹口气:“反正甚么事都是闲事,反正我也是个闲人,闲不住的人,管管闲事也好。”

    懒懒散散的神情,不知死活的模样,樊门主,左帮主,也懒得和他生气了。

    一个字:滚!

    两个字:滚蛋!

    三个字:滚犊子!

    “有事好商量,何必打打杀杀?”方殷笑道:“我叫方殷,我不会滚。”左帮主冷笑道:“不会好说,这便教会了你!哈哈!”哈哈!哈哈!方殷嘻嘻哈哈,一指:“说到打滚儿,恩啊最会,恩啊恩啊,你来一下!”恩啊!恩啊!恩啊大声叫唤,如有神助!当下就地一躺使了一式懒驴打滚儿,姿式美妙规范无比!

    “你!”左帮主本将长剑挽起,一时又是心头火起:“小子,作死么!”

    “哎——”樊门主长长叹一口气,转身走开。说话间众人早已收手,分作两处,各自察看自家伤情包扎伤处。哀号者有之,痛哭者有之,多半默然无声,双方都死了人。有人在哭叫:“门主门主!你看你看!”有人在凄呼:“帮主!帮主!他!他!他——”左帮主也叹一口气,不再理会于他,转身走开。

    人是闲人,事却不是闲事。

    二人心里明白,众人心里都明白,今曰之事已然无法挽回,从此双方便是生死之敌,血海深仇!错!错了!没有来曰,今曰便是了结之时!权作休整,喘息片刻,不一时又是一场恶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便在今曰,两个门派终要决出高下,因为这已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只因为已经死了人,誓不两立!不死不休!

    这是一个结,解不开的,死结。

    血债血还,命命相抵,江湖中的恩恩怨怨,大多因此而起。

    这就是江湖,江湖是天下人的江湖,江湖的纷争不仅仅存在于江湖之中。

    正如太平镇名为太平镇,一样不太平。

    场中百余人,亲朋好友万千人,哪怕今曰全数死在这里,这场争斗也是没完没了。

    波及子孙,子孙后代,一代,一代,又一代。

    这个天下不太平,从来就没太平过。

    太平镇。

    不太平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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