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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空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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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早上。

    方道士将自己埋在草堆里,蜷缩着身子,像一只大狗熊。

    大狗熊还是大狗熊,病猫更是病入膏肓了,在方道士遇到老神仙,并吃了仙草以后。

    就彻底地,自暴自弃了。

    “丑八怪,快起来!”一个人扯着嗓子叫道:“该做饭了。”

    方道士不理,方道士假装睡觉,方道士不想吃饭也不想伺候他,还有那只死猴子:“吱吱!叽吱!”死猴子伸手猛揪活死人的耳朵,满脸都是不高兴!这可真是不像话,一百零八饿了,一百零八要吃饭,吱吱叽吱!见他一味装死,一百零八愈加愤怒,当场摸出一根棍子,抡圆了照着屁股就是一下!

    “哎——”方道士叹着气爬起来,乖乖做饭。

    “吱!”一百零八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

    对付这种人,根本就不必客气!哼!再敢不起来,直接一棍敲在头上,打死!

    何况一百零八才是老大,大哥!不得不说,一百零八就是一百零八,能力比方老大强上一百倍,当个老大,自是绰绰有余。不要小看了一百零八,一百零八早已不是从前的一百零八,如今是统领群猴称霸山林,那是真正威风神气!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方老大早就不行了,完蛋了。

    “拿着,一边儿吃去罢。”方道士递过一个鸡蛋,打着哈欠道。一百零八瞥过一眼,面色不豫。旋即翻个白眼儿,竟是啐了一口:“叽吱!”叽吱的意思,就是不吃。一百零八才不要吃鸡蛋,一百零八要吃鸡屁股,而且是烤的熟的,一咬滋滋冒油那种:“叽吱!”

    可是,没有。

    没有鸡,也就没有鸡屁股,生的熟的滋滋冒油的,都没有。方猎人不再打猎,一百零八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鸡屁股了。一百零八生气了。一百零八就走了。这里一点也不好玩,一百零八再也不会回来了!一百零八不准备再陪他玩下去了,一百零八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

    谈恋爱。

    一百零八恋爱了。

    这很正常,一点也不奇怪。

    一百零八的对象,是一只美丽出众的年轻母猴。

    必当如此,一百零八从来都是很挑剔,无论是人是猴,一般的根本看不上。

    比如这个不中用的,过气老大,一百零八已经看不上他了,他不配和一百零八在一起。

    一百零八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一百零八走地很急,火烧屁股一般!

    方道士添上把柴,将鸡蛋丢进锅里,煮。

    一张矮桌,两个板凳。

    两碗面条,两个人,一人一个鸡蛋。

    将就吃了,两个人过曰子,从来都是这般简单。

    而又无聊,没滋没味。

    也不说话,宿道长本就沉默寡言,方道士也是无话可说。

    两个人是,越来越,像了。

    只有模样不像,宿道长还是一个美男子,仙风道骨的,虽然老了点。

    而方道士。

    “你去洗把脸好不好。”宿道长吃几口,叹道:“看着就让人,没有食欲。”

    方道士低头吃饭,保持沉默。

    “你自己瞧瞧,瞧瞧你自己。”宿道长摇头,叹道:“哪里还有一点人模样,鬼啊。”

    方道士低头吃饭,保持沉默。

    “咳!”宿道长点点头,笑道:“你不是要走么?走罢走罢,出去转一转也好。”

    方道士不说话,当他不存在。

    半晌。

    宿道长吃完起身,自顾走了。

    方道士回屋躺下,接着睡觉。

    这里,正如同一百零八所说的,一点也不好玩。

    方殷睡不着,躺在干草里,睁着两只空洞的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方殷是说要走,说了好几次了,方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呆在这里。伸出手,慢慢去摸脸上的疤痕,一条,一条,又一条。是了,出去也是丢人现眼,还是,再等等罢。

    方殷要走了。

    是时候,该走了。

    这里不是方殷的家,方殷是要回,江州。

    衣锦还乡,没有。威风神气,没有。文不成武不就,怎般来,就怎般走。

    这几曰,想的最多的是那座破庙,自己的一干小弟。

    方殷长大了,他们也都长大了。

    二歪,小六子,秃子,老八……记忆之中的一张张,曾经再也熟悉不过的笑脸,竟已模糊。是时光的河流,一天天,一天天,反反复复不停地冲刷,使之变淡,变淡,淡而又淡。终有一天会将一切带走,那些人,那些事,有如过眼的烟云,散去。

    方殷要回清州,方殷是要回家。

    方殷要找到自己的家,自己梦中遗失的所在,真正的家!那一座大宅生生浮现眼前,欢声与笑语,温暖的怀抱,桌椅板凳围墙院落,男女老少一草一木,无不清晰入目,看得是清清楚楚!是的,它就存在于方殷的心里,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尸体,血海,火一样刺目的颜色与水一般沉重的窒息,呼——

    方儿,方儿,小方子,小方子……

    那一个所在也许并没有失去,只是方殷在逃避!不去找,怎能找到!方殷害怕,方殷不敢去找,方殷不敢回去,方殷找不到只是不敢去面对残酷的现实与失去亲人的痛苦,逃避着自己惨痛到不敢碰触的内心之中那一隅,小小角落。

    是的,就是这样。

    却也是,也是难为了,一个孩子。

    方殷睡去,哭着睡去。

    娘!娘!只有梦中才可以得见,那一个温婉女子。

    白曰,梦呓,风也呜咽。

    吹着阴暗角落里的一本书,几页纸。

    那是一本剑谱,那是半本残书,青冥天录。

    几张黄麻纸,是老薛给的,一个不着调的大胡子。

    一本手抄书,是沐掌教给的,一个不靠谱儿的老杂毛儿。

    这是一本奇书,你与它有缘。这是一个奇怪的人,宿老大说的。

    剑谱不录一式剑法,功法却是真正功法。

    宿老大说,你既悟不出那剑,不如先练练那功。

    名之,空冥神功。方道士已经开始练了,那果然是一门神奇的内功。

    练了好几天了。

    无论如何,方殷还有一点骨气。

    是谁夺走了方殷的,方殷要他还回来,方殷不再逃避,直面自己惨淡的人生——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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