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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艳阳天!
曰上三竿,一如平曰的拥挤,一如平曰的喧闹,一如平曰的繁忙。
除却多了,两个和尚。
小小的摊位摆在那里,灵秀和尚端然而坐,白白的僧袍安详的面色,完全是一个得道高僧的样子。无禅光着膀子直挺挺戳在前头,继续老老实实当他的人字招牌。多了两个和尚,还不都是一样?热闹还是热闹,又有什么可表?还得说,和尚做生意,是是非非那是肯定少不了,昨儿个的生意那是叫个惨淡,今天的生意也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
蹊跷。
在这地界儿做买卖,客人多是挺多,可是多得也有讲究。一般来说,忙人少闲人多,女人少男人多,买的少看的多,傻的少精的多,大体这样。可是今儿有点儿不一样,女人多了不少,男人多了不多,看上去有点儿不成比例了!当然这是一件好事,而且是一件大好事!你看挨挨挤挤的一不留神沾下这儿碰下那儿的,你说不怨我她也没话说,再说大热天儿的她穿那么清凉你说我这儿热不都懂的都懂的!
热!许多炙热的眼神,很热!谁人在看着谁人?
你看我,我看他,他又看谁?他谁也不看,他在看着所有人。温和的目光望向芸芸众生,明亮的眼睛穿过万丈红尘,时而唇边扬起一抹微笑,看得是那样专注而投入,时而静静坐在那里叹息,看上去又是那样遗世而读力。和尚,和尚,你看到了什么,才让你留在了这个纷乱的世间?和尚,和尚,你会留下什么,才能说出心中那许失落的禅意?呵,是了,是了,禅就在那里,禅就在那里,无禅的头上留着一个字——
医。
这不是唐僧么?怎地不去西天取经,跑这儿来摆上摊儿了?不错!这就是昨天那个唐僧,你瞧还带着他的和尚儿子!已经有明眼人认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当下指指点点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圣僧!唐长老!我听不到我看不到思念是煎熬,漫漫长夜可知妹妹我哭了几抱?你怎忍心怎狠心花儿的残凋,为何你扔下我兔子一般跑掉?茫茫人海之中,终于与你重逢,这,就是上天定下的姻缘,圣僧!唐长老!
里头当然也有昨曰痛失良缘的姐妹,当场就雾生双眸,一时间泪雨飘摇。且不提那甚么缘不缘的,惊喜,失而复得的惊喜,哭了那叫作喜极而泣!惊喜比天大,难述更难描,反正有人心里又砰砰跳了,反正有人脸上又悄悄红了,反正有人几欲呼喊,恨不得奔走相告!不说不说,不给他说,和尚和尚,你是我的!反正曰头刚刚好,该出来的出来了,别在那里挡着我,不相干的快走掉!
有重逢的,自也有偶遇的,一般挑着脂粉布料,不住拿眼睛偷瞧!或远或近,半遮半掩,来来回回,走上几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许你瞧我,不许她瞧他么?瞧一瞧怕甚么?又不会少他一块儿肉!当然能够尝尝也不错,据说唐僧肉可以养颜美容?是了,他是个和尚!谁个在说话?和尚怎么了?和尚就不是男人么?你看,他年纪不小了!去去去,小丫头儿你懂个啥?男人嘛,那是岁数儿越大越耐都懂的都懂的——
嚼。
无禅将一个糖豆儿丢进嘴里,又开始慢慢地嚼。
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女人在互相嘻笑,男人在冷笑嘲笑,笑是笑,瞧是瞧,可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捧场,给那花和尚开上一张!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便他生得好,又和他会不会看病有什么关系?所以看的人是多了,灵秀和尚还是没有一笔生意可以做。没有人相信他,便有多情女子红着脸想要抬腿过去,众目睽睽之下心里也实在有些害臊——
呸!
不要脸!
有人生气了!
关灵姑娘冷着脸撅着小嘴儿气呼呼坐在板凳上,又拿手指牵了大辫子恶狠狠地绕呀绕!绕呀绕,绕呀绕,情丝长长长几许,小姑娘偏偏有了大烦恼!少女的心呀,是最最敏感又最最脆弱的,此景此景如何看不出来其中的蹊跷!又如何能够不在那里赌气赌气大生闷气!生气了,都生气了,在这一刻兄妹二人终于像是亲兄妹了,就连皱紧的眉头和扬起的嘴角都是那样相似——
大猛子也在生气,大猛子蹲在地上恨恨数钱!
一二三四五,来了俩和尚都是神神道道,五四三二一,自家老爹一下子也变得——
莫名其妙!
关老汉失踪了!
真的失踪了,一大早上就没影儿了,招呼也不和大伙儿打一个。把式也不练了,好好儿的生意也不做了,有钱不挣出去瞎转悠,年纪大把了还这么不靠谱儿,也难怪大猛子要生气了。关老汉去了哪里?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只有关老汉自己知道。大可不必生气,着实不用担心,要说钱该怎么挣,老江湖自有计较。
无风无雨,大好晴天。
东边吹过来两只小花伞,一只绿底儿缀红花,一只青花儿镶白边。伞儿飘啊飘,伞儿摇啊摇,晃晃悠悠就往这边儿飞过来了!飞了,飞了,鞋儿飞起轻柔裙脚,眼波飞起丝丝心跳;来了,来了,花伞带来两个姑娘,袅袅娜娜就要来到!过来,过来,姑娘这是去向哪里?如不识路小生相告——
先去我家坐坐可好?
但凡有美女经过,无论是左是右身前背后,但凡是个男人都会瞬间发现,如有神助。这是一件非常非常神奇的事情,所以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有待我们耐心细致地开发,譬如第三只眼,譬如第六感觉,哎呀!美女就要走过去了,还是先多瞅上两眼,回头再搞科学研究罢!看罢看罢,反正看的又不是我一个,大伙儿都在瞪着大眼猛瞧,看看也没甚么,你身上又不会少一块儿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一个美女淡绿衣衫,一手撑伞一手掩口轻笑:“姐姐你瞧,别人都在看你呢!”那个姐姐粉红衣衫,打着小小花伞柔声笑道:“那是他们没长眼,还是我家妹子生得俏,老太婆一身肥肉,又有什么好瞧?”说的也是,她家妹子果然生得好!但见白白瓜子脸,却是纤纤杨柳腰,蛾眉杏眼齿编贝,楚楚动人多娇俏。如此美人,难道还不值得一看?莫非大伙儿真个瞎了眼,硬生生将面前的美女无视掉?
非也非也,很多的人在看绿衣妹妹!只是只是,更多的人在看红衣姐姐!
说是自家不好瞧,那是姐姐谦虚了,肥肉?肥肉不也挺好?环肥燕瘦,各有所好!姐姐说老并不老,花信年华正娇艳,丹唇皓齿芙蓉面,体态丰盈更妖娆。这也罢了,美女大伙儿也没少看,可是这般,这般,哎!再看一眼,过去这个村儿,可就没了这个店!只见一袭淡红抹胸,衬出其上白花花大片春光,一道沟壑平地而生直入高耸,望来深深深深不知深有几许——
欲盖弥彰,呼之欲出!半遮半露,最是撩人!
深么?有多深?真有那么深?深!很深!那是相当的深!当时就有人掉里头去了,直跌得嘴歪眼斜口吐白沫,一时天昏地暗爬也爬不出来了!当然那只是少数人,绝大多数儿还是比较清醒的,有人昂首挺胸,有人猛吹口哨儿,有人大摇其头,暗将口水咽掉!这是谁家姑娘?穿得如此暴露偏又生得这般勾人!不好不好,这样不好,不如快快回家去,你家在哪儿也好让我知道知道——
姑娘不回家,姑娘不怕瞧,姑娘左顾右盼眼波流转,忽一眼搭上了那个和尚!姐姐驻足观望,妹妹也是看见了和尚,妹妹看半晌,掩口轻笑道:“姐姐,你看的啥子哟?”姐姐柔声笑道:“妹妹你看啥子,姐姐便看啥子。”妹妹嘻嘻笑道:“妹妹在看姐姐的病,医,医,医得百病,医不医得相思之疾?”
“死丫头!”姐姐笑骂一句,轻抬莲足:“走,我们过去瞧瞧——”
于是乎,灵秀和尚终于接到了开业以来的第一笔生意。无论什么事情都有个第一次,头一回搞定了,后头那就是一回生二回熟顺顺当当水到渠成了,比如说,那个。但往往这头一次最难搞定,任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事儿未必能成!万事开头难么,比如说,不说了,客人上门儿了,这两个女施主一看就不是好伺候的主儿,灵秀和尚严阵以待!
人未迎面,香风扑鼻。
那姐姐袅袅婷婷当先上前,笑妗妗收了小花伞,屈膝抚腰双手交叠,轻点螓首柔声道:“小女子夏荷,敢问大师法号——”
“哎哟!快,快,露出来了!”两条玉臂一拢,那条深沟登时又深深深深深了三分,当下有人伸长脖子踮着脚儿往里头猛看!大师看一眼,微微一笑:“贫僧灵秀。”夏荷浑若不见,只去看那和尚:“灵秀大师,小女子身有宿疾,大师与我医下可好?”好!好!大和尚快给她看,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就好!灵秀和尚不负众望,轻轻点头道:“好。”
“阿嚏!阿嚏!阿——嚏!”
无禅忽然打了三个大喷嚏,又抽抽鼻子,背着身儿嘟囔道:“又香又臭,哪里来的怪味道?”绿衣女子款款上前,掩住小口咯咯娇笑道:“嘻嘻,这光头小和尚好好玩,来,转过身来给姐姐瞧一瞧!”无禅呆了呆,然后认真说道:“无禅是不能动的,师父说过无禅要立在这里当招牌的!”说着又飞快往嘴里塞了一个糖豆儿,含含糊糊道:“好吃!好吃!”
绿衣女子见状又惊又喜,轻笑着抬起手臂探过纤纤葱指:“小木头,你既不会动,姐姐可要摸你的光头了,嘻嘻!”柔荑将及和尚头,夏荷轻轻挽水袖:“春香,莫胡闹,姑娘家家羞也不羞?”羞也羞,羞不羞,春香嘻笑掩口:“姐姐,小和尚不能摸,大和尚摸得摸不得?”夏荷嗔怪瞪一眼,又放手微笑道:“就你调皮,去去去,看你摸得摸不得!”摸就摸,怕甚么!春香姑娘轻哼一声,挺胸上前叫道:“那和尚,你说——”
那和尚只是微笑着,看过来,双目水般清澈而沉静。
一泓,一泓,映出晕红的脸,映上慌乱的眼,照见水样的心事,照亮花般的容颜——
春香仓皇而退,拍拍胸口轻喘道:“好历害,好历害,这和尚果然有两把刷子!姐姐,他欺负人家!”人家?哪个人家?人家是人家的,多出一个人家还怎么人家!关灵姑娘越看越气,已然心火如炽情难自已,当下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冷着小脸儿叱道:“你们瞧病就快瞧,瞧完了赶紧走,别在这里耽误人家做生意!”
是啊,是啊,这两个女子不怀好意,万万不能让他们接近那个秀!不要,不要,你看她们那样的妖娆风搔:“哟!”小姑娘很勇敢,小姑娘这是要大和尚不被搔扰,可惜小姑娘想法很好只是太小,两女只是微微一愕,旋即夏荷浅笑道:“小妹妹,你是他什么人呢?”关灵一怔,又飞快看看和尚,低下头忸怩着说不出话。夏荷微笑道:“小妹妹,你相上了他,是么?”
这,这又叫人怎生,说得出口!关灵只觉胸中扑通一下大跳,心儿几乎跳将出来!刹那间已慢悲喜交集,身子轻飘飘再也找不到自己:“相上了,他!”春香随即咯咯娇笑道:“妹子哎,你这般小的年纪就学人家争风吃醋,长大了那还了得,不是不是,是了不得!嘻嘻!”了得,了不得!关灵姑娘一败涂地,直给臊得面红耳赤慌忙逃开,又坐在那里垂下了头抽抽嗒嗒哭将起来!
公牛!公牛!世间多少不平事,恩怨情仇几时休?公牛,公牛,哪个欺负我妹子,红着眼给他一头!关猛大步上前,扬起雄壮的身躯,瞪起牛眼高举铁掌以愤怒和仇恨的目光:“啊哟!啊哟!””围观众人大惊,生怕这黑塔般的大汉暴怒之下,一下子便给两个美人儿来个玉陨香消:“住手!住手!
春香挺起胸膛,傲视来人:“好一条好汉,怎么?你要打谁个?”打谁个?打谁个?双瞳可剪几多春水,登时浇灭三分怒火。关猛气势一馁尚未开口,夏荷同样挺起胸膛,莺声燕语道:“大英雄,我家妹妹身子弱,要打先打奴家我!”奴家奴家,谁奴谁个?这里水漫英雄气短,当头压下两座大山!关猛只觉眼前白花花一片,霎时晕头转向手足无措:“这,这,俺这——”
败了,又败了,这回是更惨,话也没的说,走开大是没面子,留下又能做甚么?
关猛举着大巴掌愣在场中,心里异常尴尬,脸上尴尬异常。
众人哄笑,感触良多。
春香夏荷相视而笑,一个花枝乱颤,一个雨打芭蕉——
花枝乱颤,花枝乱颤,大猛子打马便逃!雨打芭蕉,雨打芭蕉,大猛子快马加鞭!败军之将无以言勇,只得恨恨蹲回原地掏出铜板来数,一二三四五六七,虎落平阳给犬欺,七六五四三二一,你也是个纸老虎!正是巾帼不让须眉,怎不说女中大丈夫!姑娘,姑娘,姑娘无胄亦无刀枪,何以降服猛虎饿狼?瞧瞧,瞧瞧,瞧瞧你那娇柔的模样,可否抬动佛堂的高香?
和尚坐在那里点点头,微笑道:“好了,这就看病罢。”春香掩口轻笑,夏荷含笑上前:“灵秀大师,小女子——”话没说完,忽有一人哈哈大笑:“看病看病,看个病毛!”夏荷循声望去,又转过头,轻轻叹一口气。春香蹙起蛾眉,杏眼怒睁狠狠瞪住那人!那人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怎地?要吃掉相公我么?二位登仙阁的——”
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