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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步又称骑马蹲裆势,习之容易,难在坚持。莫瞧这小小桩法不起眼,实乃习武重中之重,妙用无穷,可谓是数千年武学的精华,前人心血凝结而成的瑰宝。相传此术为古代马背上杀敌冲阵的武将依战时搏杀经验所得,其法贵在持之以恒。持以锻体,恒以炼心,个中玄奥全在习练者个人体悟,不足与外人道也。
方道士双目微阖,手若抱球,叉着两腿俨然作半蹲状,其浑然忘我的样子,足见其用心之甚,体悟之深。此法静中有动,并非一味僵硬死蹲,劲气合而为一,身随气血浮动。天才就是天才,一上来便领悟了其中的精髓,进入了上乘的境界。你看他面色慷慨神情激昂,身形起伏不定,一如战场之上横刀跃马大杀四方,破千军敌万众!又如驰骋在辽阔无垠的大草原上,意气风发,纵横于天地之间——
吕道长暗中赞许,很是欣慰。尽管这马步桩立得似是而非,半成半就,尽管小徒立在那里心不在焉,全不着调,但他总算是立住了。万事开头难,一番苦心总算没有付诸流水,师父说过的道理,他终究是听进去了!可见,对于冥顽不灵的人,一意勉强硬来是不行的,只有耐心教导才是真理。吕道长略施小计,便将方道士引上了正确的道路,此为一大幸事。
奈何真理是真理,冥顽不灵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教导的,而方道士这个人,也不会就那么容易给他打发的。过不一时,方道士起身,径直走到一旁石桌前,翩然入座。吕长廉愕然道:“方殷,你怎,又起来了?”方道士冷哼一声,撇嘴道:“哼!你这是激将法,当我是傻子么!”骗子!老骗子!还好自个儿聪明,醒过味儿来了——
方道士心如明镜,终于识破了吕老道的诡计。常言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又一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就是这个理儿。他那儿红口白牙说了一通大道理,到末了儿腰酸腿疼受折磨的却是方道士,方道士当然不干了。二人一坐一立对视片刻,吕长廉长叹一声,闭目无语。道理,他是听进去了,话不入心,左耳进右耳出,终究还是一场空。这个徒弟,怎会是这般?这个惫懒小子,又能拿他怎么办?
“袁世,立马步桩。”
袁世立桩。
四平八稳头中正,脚踏实地足如钉,含胸拔背如端坐,气沉丹田顶虚领。松松紧紧,虚虚实实,规规矩矩,从从容容。莫看道友年纪小,练就扎实基本功,五息十息三十息,亦是气定脸不红。人在人前,桩在桩后,高下立判,情何以堪?
盏茶时分。
“如何?”
如何?不如何。
不过一个架子罢了,没有甚么了不起!方道士悻悻别过头去,不作理会。
没有甚么了不起,没有甚么了不起,方道士连连安慰自己,只是心里有一丝羡慕,还有一点儿妒嫉。
袁世在立桩。
又是盏茶时分,吕道长点头道:“好了,你去罢。”袁世吁口长气,缓缓起身收势,得意看了方老大一眼,走开。臭显摆个毛!死柿子你等着,有你好看!方道士勃然大怒,恶狠狠回瞪过去!可惜人家早走开了,只留给他一个得意的背影。反了!都反了!方老大又羞又恼,重重一哼过后,心下已经在盘算着回去怎生收拾这个不看事儿的小弟了。
“方殷,袁世能立好,你为何立不好?”见吕老道不怀好意看了过来,方道士冷笑道:“你问我我问谁,我不知道!”吕长廉微微一笑:“莫非,你不如他?”方道士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少来!哼哼,你这又是——激将法!”话说三十六计,计计各有其用。方老大听书听了不少,却也很是知道几种。这激将法,乃是利用别人的血姓意气行事,专门怂恿别人干原本不乐意干的事情,非常毒辣!甭管大将小将,一旦中招儿,必死无疑,脑子一热,大头难保!古时候儿死在这一计上头的大人物,那是一筐一筐的!至于因此计而死的小兵小将,那必须用马车拉了,好几天也拉不完!
方道士暗中计较,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中招儿了!不管他说什么,只当没听见,任他话有多难听,就是不生气!话是如此,但两个耳朵摆在那里,想听不见也不容易。思忖间吕道长已然开口,轻飘飘说了一番话,方道士登时拍案而起,一时气急!本就是不愉快的话题,又能有什么好话?话已出口,内容如下——
“不论为师何等用意,不论你是如何思量,这马步桩你立不好,旁人能立好,从这一点上来说你是技不如人。既无立足之能,又无上进之心,方殷,我问你,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听听,听听,这话多难听!骂人不吐脏字儿,偏偏气得肝儿疼!活着没有意思,岂不是行尸走肉?何其歹毒,而且阴损!方道士怒目而视,一时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那可恶之人打个满地找牙!
当然,方道士忍无可忍,还是忍住了。
因为,冲上去可以,满地找牙的人,还是方道士。
镇定!镇定!不能受他激,就是不生气!方殷缓缓坐下,冷笑道:“看你年纪大,我让你一次!要知道打架我打不过你,说到骂人,你可不是对手。”方老大的骂人本事,吕道长多少知道一点儿。便是知道的这一点儿,吕道长也是自叹不如。二人互有忌惮,隔空相望,谈判陷入僵局,一时无话。
教过徒弟不少,什么脾气的也见过,什么路数儿的也对过,如这般惫懒的人物儿还真是头一回碰到。百嘛不懂,生冷不忌,你说这算找谁地?要教他,难,太难了!这是命,苦,太苦了!无上天尊——
吕道长默颂一声,扬声道:“方老大,你的能耐呢?老大,就是这般当的么!”方老大?他说方老大?他怎知自家叫作方老大?又是谁个说给了他?方老大大为惊愕,心道莫不是队伍里面,出了叛徒?吕长廉叹了口气,又道:“赵子龙,你的本事呢?大英雄,只会这样死皮赖脸么?”方道士傻掉,呆呆道:“赵,甚么子龙?”吕道长笑道:“五虎上将,赵云赵子龙,不是你么?”
语不惊人死不休。
话音落处,五虎上将一起傻掉。看看师父,各自难堪,互相看看,同样茫然。名堂刚刚立好,名声这就传出去了?不对不对,事出反常,有妖怪!方道士回过神儿来,啐道:“少来,你偷听!”吕长廉哈哈一笑:“莫说你几人高谈阔论,便是你夜半呓语,为师坐在屋里也听得分明。”
隔墙有耳,隔墙果真有耳!四小道闻言各叹一口气,继续练功,方道士干巴巴坐在一旁,心乱如麻。这吕老道也是好长一双耳朵,和那掌教老杂毛儿一般,专门爱偷听别人说话。早说过这地方是个监牢,你看,说对了罢!犯人牢头住在一块儿,一切别人掌握之中,这边就是放个屁,那边也闻见味儿了,一点儿.也没有,还能谈的到什么——
自由!
鸟入笼,驹入套,五行山下妖猴哭,老虎凳上好汉笑。悲也好,喜也好,同样的一般的心境——无奈。方道士此时就很无奈,抬头看看阴沉的天色,低头想想苦难的曰子,一时只觉眼前发黑,心里再也没有半分希望!怎会这般!如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遮天蔽曰悬于头顶,不知何处而来,亦不知何时落下,教人心惊胆战无处不悚然!忽而巨掌如山,无声无息垂下,紧紧压在胸口,使人窒息,窒息,无法呼吸!谁个翻云覆雨,将人戏弄于股掌之上?如果说是命运,回它一声怒吼,如果说是人为,我将誓死以抗!
天下恶人很多,眼前便有一个!谁叫他净说些个没头没脑的话,让人多么难为情,蹲个马步儿,扯那赵子龙干啥?没事儿闲的,这不是有病么?不成不成,不能惯他这臭毛病,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方道士计较已定,愤然起身便就上前理论,没成想这边把将激起来了,那边激完了将又走人了。吕道长正在指导几个徒弟,练那七十二路擒拿,看上去心无旁鹜,浑似没有看到一旁神色激动的小将——
“喂!喂!”方道士大声叫嚷,指手画脚。叫唤半天,眼见吕老道一直傻充愣,聋了一般,不由更加恼火,却又无计可施。打他打不过,骂他又不敢,老道小道有教有练都挺乐呵,怎把方老大、赵子龙忘掉了?激将法呢?怎不使了?怎又硬生生把自个儿晾在一旁!
晾,也是激将法的一种。冷言恶语,自是让人生气,直接无视,才真正让人着恼。当年赤壁大战华容道一节,诸葛军师便对五虎上将之一的关将军使过这招儿,险些将关公气死。至于后来关公放跑了曹艹一事,据说是此计使用过度,以致关将军产生了逆反心理的结果。市井闲人之言,固然无从考证,但可见此计之狠,亦足见此计之妙。
方道士防不胜防,终于中招儿,彻底被激怒了!恶狠狠怒视那人片刻,忿忿然低声咒骂半晌,又阴沉着脸坐回石凳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认识方老大的都知道,此人就是一个驴脾气,你让他走,他偏不走,连拉带拽又打又骂也不走;待你没了指望转身走开,他又颠儿颠儿跟上来了。
此时也是这般,方道士坐在那里越想越委屈,越琢磨越觉得自个儿亏了,而且是,亏大了!前想后想,左想右想,横七竖八拐着弯儿的想,都是自家吃亏了!这马步儿,还是得扎!方道士心中历几度天人交战,经无数犹豫挣扎,终于再次下定了决心:“看好了!数好了!”说着昂然入场,深吸一口长气漂漂亮亮地来了个——
骑马蹲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