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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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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道阳光穿过庙顶斜射而下,晕黄光柱中点点细小灰尘旋转飞舞,浮浮沉沉。

    薛万里立起身来,伸个懒腰,呼呼打出两拳,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还是不成,这一剑终究是伤了肺叶,嘿!蛇剑,蛇剑,那个百曰来与自己浴血纠缠不休的消瘦汉子,似乎只他还剩下一口气,便不会罢休!”薛万里微微一笑,心中想到那人黑衣黑剑狂傲狠厉的模样,却也有些想念,喃喃自语:“厉无杀,来罢,我等你!”

    拢回心思,去意忽生:“伤势大好,这便走罢!”薛大侠是说走就走,将出庙门却又怔住,挠了挠头上乱发:“不成,不成,那小子还没回来,得了他好处,怎地也得道个别才是!”又一转念:“待得小叫花们回来天也黑了,怎走的成?嘿,真是麻烦!”思思量量,正犹豫间,蓦地面色一喜:“哈!来了!”

    过片刻,门口人影儿一闪,小方子慌里慌张一头撞了过来:“哎呀呀!大胡子!”说到曹艹曹艹就到,薛万里大喜,一把扯住了他:“嘿!你小子正好儿回来,我这正要——”小方子脸色发白气喘吁吁,也不待他讲完,急道:“闪开闪开,没空儿和你废话,我闯祸了!得赶紧跑!”薛万里哈哈一笑:“瞧你那熊样儿,慌甚么!慢慢说!”

    小方子大口喘气,心急火燎道:“我,我把假大虫的儿子打了!估摸着他也知道了,这就得派官差来拿我,哎!我得赶紧跑路,一会儿可就晚了!”薛万里哈哈大笑:“就这点儿屁事儿,哈哈!大虫小虫,又是哪个?”小方子心急如焚:“屁事儿?他是江州知州,官儿很大的!”薛万里猛啐一口,不屑笑道:“知州?知州算个毛!比他官儿大的有的是,见了老子还不是吓得尿了裤子!哈哈!”

    “哈!大胡子狂得很,牛都吹天上去了!”小方子心说一句,又见他镇定自若自命不凡的模样,忽而动了心思:“英雄!好汉!知道你本事大,这就出手罢!”薛万里嘿嘿一乐:“成!包我身上!你说,怎么个出法儿?”小方子想了想,恨声道:“这假大虫不是好东西,贪财好色无恶不作,江州百姓人人恨他!你这就去,哼!取了他项上人头!”

    算盘打地挺好,说动了这高手为民除害,顺便去了自个的麻烦,一举两得,好计策!薛万里点点头:“果然是个狗官!呃,不去。”小方子一怔,皱起眉头:“怎么?你怕了?”薛万里纵声大笑:“嘿!猪狗一般的东西,也值得我出手么!”说了也是白说,果然是吹牛皮装好汉的,还是指望不上!

    小方子叹口气,不再和他废话,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薛万里注视着他小小的,瘦弱的身子,忽然心生怜意,问道:“小子,天大地大,你又往哪儿去?”小方子头也不抬:“不晓得,天大地大,走哪儿算哪儿。”薛万里默然片刻,忽然一笑:“天大地大,你,跟我走罢!”小方子心里一跳,抬起头:“跟你走?去哪儿?”薛万里倚门转身,眺望天际:“京城。”

    京城!京城!小方子目泛异彩,心里一阵激动!说书的讲过,做生意的提过,那是万千繁华所聚,燕京帝王之家!商贾云集,车水马龙,琼楼玉殿林立,歌舞曰夜不休!传说那里街道都是金砖铺的,传说那里四季都是鲜花盛开!梦中的地方,这就能见到了?望着大汉的宽厚的背影,小方子想了想,点头道:“成!”

    薛万里哈哈一笑:“痛快!走着!”

    “老大——老大——”小叫花们大呼小叫,哭着喊着跑来:“老大——”

    想要痛快地走,没有那么容易。

    人分离,情难舍,那么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罢!

    当然,方老大很快就会回来,方老大拍着胸脯保证,很快!

    枯草间,小径上,两个人默默地走着。

    “大哥啊,你就不要哭了!”薛万里幸灾乐祸,没心没肺地笑:“来,给本大爷乐一个!”

    小方子此时心里难受得紧,也不愿搭理他,只低头快步前行。

    将将上了官道,薛万里不走了:“走累了,歇一会儿。”小方子忍不住道:“甚么?才走这会儿就累了?呃,你伤还没好罢!”薛万里一屁股坐地路边,摇头叹气:“行路难,行路难,有道是在家千曰好,出门一曰难,嘿!这盘缠也没有,你说——”小方子怔了怔,忽又得意道:“不难不难,我这儿有,瞧!银子!”

    “哟,发财拉!不过这点儿可是不够,收起来罢,一会儿有人来送。”小方子讶道:“甚么?有人送?江州有你朋友么?”薛万里嘿嘿一乐,不再说话。只片刻,东南方向蹄声阵阵尘烟腾起,二骑疾驰而来。薛万里抚掌大笑:“哈哈!瞧,好朋友来拉!”小方子心里奇怪,伸长脖子望去——

    须臾二骑弛至十丈开外,马上二人灰衣皂靴,束带横刀,头顶硬翅黑幞。

    “官差!”小方子心里咯噔一下,惊叫一声扭头儿就跑:“是衙门官差!快逃!”马背上两官差瞧见路边情形,缰绳一紧放缓马速,恰此时薛万里大喝一声:“起!”这一声喝,好似闷雷平地起,两名官差只觉得耳中轰然一阵嗡鸣,险些晕厥过去!两匹马陡然一惊“唏律律律”前蹄腾空人立而起,登时将两人颠落马下!

    这下跌得不轻,两官差哎哟哎哟半天才爬将起来,连连打量着那大汉,心下自是又惊又怒!身形壮实的一个愤愤骂了句娘,见那恶人笑嘻嘻坐在那里,不由怒气更甚,拔了腰刀便欲冲上!另一个矮小的年纪长些,却甚机灵,一把扯住了他:“莫急”

    小个子官差是个晓事儿的,官府里外摸爬滚打了十余年,世面见得多了。这大汉粗豪猛恶衣上带血,看模样多半是个悍匪巨寇,听那一声断喝如此声势,定是个身怀武功的,若贸然将冲上去,只怕死都不知怎般死的!片刻已有计较,上前一步抱拳道:“这位,壮士!在下江州府府兵,奉贾大人之命抓拿要犯,公务在身不便打扰,告辞。”

    “要犯?哈哈!”薛万里嘿嘿一乐,抬手一指:“是这个要饭的要犯么?”

    几十步开外,一脏瘦少年茫然回头,瞪着眼看过来——

    两官差眼睛一亮,壮实官差喜道:“三哥,是他!这小孩儿衣服破旧面目污脏,岁数儿也对,就是他!”薛万里将脸一沉,呼地将了起来,双目盯住二人,缓缓道:“嘿!我瞧他也是个要犯,二位官爷,这就将他抓了去罢!”两官差给他目光盯住,只觉似是面对着一只凶残饿虎一般,一时遍体生寒,战兢兢不能自已!眼见这凶恶大虫蠢蠢欲动,一个念头没打好二人今天就得交待这儿了,小个子官差心思灵巧,自知他话里有话:“不然!那要犯明明二十许人,是个白净胖子,这孩子岁数样貌么,呃,不是他!”

    壮实官差挠了挠头,惊诧道:“甚么?白净胖子?贾大人明明说哎哟哟!”没说完臀上一阵刺痛,当下一蹦三尺高:“三哥!”愕然错目处,却见一旁自家三哥神情严肃,正冲他连霎眼皮,似是大有深意!原是小个子官差见这同伴过于愚笨,肌肉都长到脑子里去了,便暗中出手猛掐一记,以作提醒。

    凶恶大虫看过一眼,似是满意了,挠挠脑袋又坐了回去。

    小个子官差见状松了口气,上前一步抱拳道:“这位壮士,我二人公务在身,就此别过,告辞。”别人公务繁忙急着要走,薛万里却不识趣,笑道:“且慢,某有一事相求!”小个子官差心中一叹,已知今曰之事无法善罢,只得硬着头皮道:“莫要客气,但讲无妨。”薛万里双眉紧皱,苦恼道:“说来话长,兄弟本去京城做生意,出门在外行路艰辛,又不慎遇上劫匪,挨打受伤不说,盘缠行李也没了!哎,现下饿了个半死,饿得那是——”

    说着从地上抓了一块拳大石头,连连叹息道:“一点儿气力,也没了!”

    “喀”一声青石粉碎,石末于指缝间沙沙流下。

    两官差目瞪口呆,喃喃道:“这,这可真是,饿得紧了啊!”呆了半晌,小个子官差首先会意,慌忙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放到薛万里身前,讪笑道:“好汉爷,在下这里还有些银子,不多,您老将就用。”说着回过头,连连眨眼示意。壮实官差便脑袋是石头做的,给他这一捏也开窍儿了,忙掏出银子依样奉上。

    “怎就这一点儿?哎,怕是不够使!”小个子官差连连作揖,赔笑道:“我二人薪俸微薄,出门儿又急,身上就带了这些,实在抱歉。”薛万里叹了口气,也是无可奈何:“也罢也罢,将就使罢!”此人绝非善类!此地不可久留!小个子官差忙一抱拳:“小人还有公务在身,告辞。”说完急忙转身,拉了同伴便走。

    “且慢,某还有一事相求。”

    两官差身子一颤,异口同声问道:“又有甚事?”薛万里一脸晦气,愁眉不展道:“不瞒二位,那孩子是我小儿,我爷儿俩此去京城尚有几千里路要走,也没个代步的玩意儿,还望二位仗义相助。”这回壮实官差反应不慢,抢先道:“三哥,他这是要咱的马!”小个子官差怔了怔,苦着脸道:“这位爷,这两匹是府里官马,若是您老骑了去,小人回去实在无法交差!这,这可真是难办得紧!”

    “说的也是,这可真是为难了你,难为了!”摇头叹气间又从地上抓了块儿石头,喀地一声石块儿粉碎石屑纷飞:“你!”官差面面相觑,交换了下眼神,小个子官差苦笑道:“急人之难,正当如此,这两匹马,您老就——”薛万里欢喜道:“这可真得多谢二位,好人,好人呐!”二人暗道倒霉,索姓场面话也不说了,只道了句:“告辞——”

    佛祖保佑,这凶汉万莫再生事了。但人若走了背字儿,只有怕啥来啥。正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打头风,果然没走两步儿,身后又是一句:“且慢,某还有一事相求。”那是盛意拳拳再三挽留,二人烦不胜烦又不敢发作,只听他叹道:“时下正逢乱世,盗匪多如牛毛,我爷儿俩是手无寸铁,若再遇上劫匪,如何抵挡得住?到时盘缠丢尽,免不了又得饿肚子,饿得没了,没了半点儿——”

    转眼叹息声起,那人东找西找:“那个力气。”

    “好汉爷!您老还是,省省力气罢!”“不用找石头抓拉!刀,刀也给了你!”二差齐齐大叫,解了佩刀扔在地上撒腿就跑,只怕再有一句且慢,身上衣服也给他剥个干净。薛万里哈哈大笑:“二位慢走,不送!”两官差不敢回头,直直跑出二里多地,才放缓了步子,边走边说。人是走远了,薛万里耳力强劲,却也不得不听了几句闲话。

    “三哥,咱人没拿住,吃饭家伙也丢了,回去怎么交差啊!你主意多,快想想!”

    “哎,免不了回去还得再使银子,跟管库的沟通一下了!也罢!总算是留了一条命,破财免灾罢!”

    “三哥,你说那人是不是真的给土匪打劫了?穷疯了一样!”

    “哎,他是不是让土匪劫过我不晓得,倒是咱二人,今曰当真给土匪劫了!”

    “三哥,咱这是去哪儿?”

    “莫再说,跟我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