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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宫十二,白花了那许多属性点加体质,奈何好听力也耐不住他不留心,明明听着马蹄声近还反好奇着,非要抬头看过去;视力好也揉不住沙子,好嗅觉更是让他不用凝神细看,就能知道那撩起来的沙尘里头,还带着马粪味儿!
一时间,不自主的眼泪、鼻涕,还有刻意咳嗽呸出的口水,让之前还雄赳赳、气昂昂,跑了十几里地犹不气喘的宫十二,成了一个眼睛红红、鼻子红红,又还有半脸灰尘、半脸涕泪不及擦干的小娃娃,看着十足可怜,却也十足埋汰。
宫待蕴早将牛车停在一旁,宫阿爹也忙不迭地下了车来,取了帕子就要去给他擦脸,奈何他那帕子虽比衣裳用的布料细柔些,却也不过麻布做得,吸水性实在有限,哪里能擦得干净什么?
偏还有个小栓子也踮着脚尖在一边跳:
“哥哥哥哥快蹲下来,我给你舔掉沙子就好了!”
宫十二一想起那沙尘里头的马粪味儿,又想想小栓子常爱自己吃一口什么好东西,就要将剩下的也举到他嘴边分几口的好意,哪里敢让小栓子舔啥儿?
一时只恨不得将毛巾拿出来使,又怕宫阿爹回头留意着问起说不清,唯有强按捺住了,一个劲儿眨眼,指望泪水冲掉那沙尘,又攀着宫阿爹:
“您别忙,回车上拿点水给我漱漱口。”
平日里说话不觉得,这刻意想着莫要不小心往回咽了点什么时,才知道唇舌之间的动作也是有大学问、大讲究的哩!
总之一阵儿兵荒马乱,宫十二好容易才将自己收拾到能睁眼止咳的程度,再回头一看,那白衣少年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策马离开,原地只剩新鲜出炉犹自冒烟儿的一炮马粪,宫十二看得又是一阵恶心,对那白衣少年也从乍然初见那一眼的欣赏换作膈应,还连累得赵子龙在他心中的男神顺序跌到吕奉先之后。
可这人都跑了,对着空气白骂几句过瘾也不是宫十二的做派,只得将小栓子抱回车上,又去扶宫阿爹,一心想着赶紧进镇,也好寻个地方略洗洗。
宫阿爹却不知道他的心思,还举着帕子要给他擦脸,宫十二自不肯,车上带着的一点儿水根本不足以将帕子清洗干净,那帕子如今可比他身上脏多了哩!
小栓子挤到车辕子上,居然也递出一方帕子,还是挺干净雪白的模样,宫十二见之大喜,又往脸上擦了好几下,直到那雪白也成了灰色,才想起来:
“刚才我听到风声……这帕子是那家伙给的?”
这帕子虽是擦灰了都不够使唤的,倒也能让宫十二稍微再干净一点点,只是想到这帕子的主人才是送他满眼满嘴马粪渣儿的凶手,宫十二又丁点感激都兴不起,终于没忍住埋汰人一句:
“看他策马疾行的模样,还以为是个男……汉子呢!不想还有这随身带着帕子的女……哥儿气!”
宫阿爹是个真不会察言观色的,居然真笑着应一声:
“不是哥儿,我看得分明,额心没有红痣,虽长得太俊俏了些,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汉子哩!”
宫待蕴在一边都看笑了,宫且楦更是抚着胡须直哈哈:
“小十二分明是迁怒人家,哪里就真管人是哥儿是汉子?”
宫十二冷着脸:“怎么就是我迁怒他了?明明是他大路纵马不顾行人……”
宫且楦摇头:
“你啊你啊,这大路也有行人马道之分,你非得跑到马道那边去,又还非得在人家马儿经过的时候抬头,可不就是自找的吗?
再还要这么挑剔,不是迁怒,难道是一眼看中那小汉子了?”
宫十二打量了一下左右,这路在老举人口中已是大路,其实却不过是个约莫两车道的土路,宫十二之前没注意,只习惯于平日和亲妈姨妈们出门时那般护在外侧,就没留意跑到路中央去,也因此才将那一嘴马粪泥灰吃得几乎没半点浪费。
可话又说回来:
“这路就这么丁点,就算避到路边也免不了一头灰的吧?”
宫且楦都懒得说了,下巴一抬、一点,车辕子上坐着的宫待蕴,并路边三两行人,哪个不是最少要戴个斗笠、甚至往头脸上围块汗巾的?
宫十二:
“……好吧是我不小心,不过您老开口闭口看上小汉子的,也还是……
果然是书中自有颜如玉,果然是读了好多年书也真是好会读书哩!看啥都带几分风月味道呢?”
他本待要说宫且楦为老不尊,临了不愿意给小栓子树立个不敬长辈的坏榜样,便换了中说法,可这换了还真不如不换哩!
宫且楦似乎忽然发现杯中茶水美味至极,品评了半天没有说话,只顾摇头晃脑眯着眼,可事实上这车上的清水茶水,都给宫十二搜罗去擦脸了。
宫待蕴往下扣了扣帽檐,遮住嘴边一抹笑。
小栓子在一边乖巧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时间对了,就笑嘻嘻趴到宫阿爹膝头,举着一个素白竹纹的荷包给他看:
“方才那个阿兄给的,缀在帕子上一道抛过来的,里头有可好玩儿的小鱼儿哩!”
宫阿爹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却居然是四条银鱼儿,一条足有他尾指粗细,怕都不只一两重哩!
这四条鱼儿合起来至少四五两,他家大哥儿这几个月忽然变得格外能干起来,但认真算算,这些日子打的野物种出来的粮食,除了留够口粮再打打牙祭,攒出来的都还没有十两哩!
结果那小汉子不过不巧扬了大哥儿点子泥灰,虽然看着大哥儿方才那狼狈模样也怪让人心疼的,到底只是吹吹眼睛呛咳几声的事儿,怎么就值这么多银子哩?
宫阿爹深觉不安,可那小汉子一人一马早跑没了,有心将东西还回去都没地儿找的,心下就越发忐忑起来。
宫且楦终于品味够了“茶水”,凝目仔细打量一番那灰溜溜的帕子,又着重看了一回那荷包,再转头看那四条成色再好也不过四五两纹银的小鱼,笑着摇头:
“十一郎果然是个老实人。”
宫十二抿了抿唇,觉得自己糊一脸马粪就换这么点儿小东西简直亏死,但看宫阿爹那样子,也只得开口安慰:
“看他那方向不定是往小王村的,回头要是遇上了,将银子还他就是。”
又道:
“庄稼也收拾妥当了,过几日我进山去,多打几只野物,给阿爹阿弟打比这大得多的鱼儿玩。”
到底把宫阿爹逗笑了:
“阿爹都多大了,还玩哩?就是栓子,也不能这般玩。”
又道:“山里也不是好进的,你只好好儿的,别再攀高爬低的吓人,阿爹就欢喜了。”
后头那一句,说的却是宫十二那晚从程家村回来时干的好事,宫十二自己故事说得最热闹的时候也没忘了刻意回避,可惜偏不记得和里正套好词儿,宫阿爹隔天就听说了消息,心里哪有不担心的?
不过是因为正好遇上程继宗,不,程遗一度病危又好转,小栓子回家后说了好些中暑的危险,宫阿爹又没亲眼看着宫十二如何从绳索上走回来,也还没能十分意识到其中惊险处,才不至于将宫十二心肝儿肉地拘起来。
只不过对了景儿总要念叨几句,宫十二知道是自己行事不周,又感念宫阿爹一片慈心,也不嫌他唠叨,挤挤眼色让小栓子过去撒痴讨好儿,果然不一会儿就让宫阿爹将心思尽数移到回头卖了绣品,该去购置什么样东西上头。
宫十二方松了口气,悄悄儿往左边靠了靠,就是看着宫阿爹将那脏兮兮的帕子连着荷包银鱼儿收起来,也只是嘴巴微微动了两下,终归没跳出来反对。
宫且楦眯了眯眼睛,决定要让自家夫郎并家里头的几个儿郎小孙儿的,好好和十一郎处处关系才是。
又过了不多时,便进了这永乐镇。
小栓子约莫也是第一回来镇上,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就连路边一株还不如自家屋檐下的野草精神的小玩意,他也能好奇看几眼。
宫阿爹也高兴,因宫十二看得严,他这几个月几乎就没能插手上地里的事儿,但打小儿勤快的庄户哥儿,哪里能享受得来宫十二与他形容的“慢慢吃点点心,纳纳凉,些个晌,实在睡不着就逗鸡哥儿玩一会”那种悠闲米虫生活?
他就是还有阿爹宠着的时候,又或者还有夫婿护着的那几年,也都没那么娇贵过哩!
少不得就格外精细地做了好些个帕子荷包之类的,今儿一气都带了来,足足换了六两三分银子!
往年两三年都未必能绣出这么多银钱哩!
宫且楦看看这给四五两纹银就能吓一跳,那样子荷包却能随意扯来装用的十一郎,心里也是挺乐呵的。
或许是心情好事情也格外顺利,县里的主薄刚好要从镇上老家回县城去,却在路上先认出宫待蕴来,打了招呼发现宫且楦也在,又闻说他要些邸报瞧瞧,也十分爽快应下:
“要是急着用,回头让人到县上取,要是不着急,下回休沐我也还要回家,到时候给老兄送去?我可惦记着你那儿的好茶。”
宫且楦就越发高兴了。
只有宫十二不乐呵。
在镇上居然找不到一家像样的洗漱,勉强一家车脚店,宫十二单站在外头闻着那格外浓烈的牲畜味儿就顶不住。
——这见鬼的永乐镇!
宫十二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再踏上这地方半步,也觉得那白衣小子绝对是他再也不想回忆起来的噩梦。
却没想到,过不了过久,他就要巴巴儿跑来这镇上;
而那白衣小子,也将是他很久很久以后,都珍重万分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