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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读者“麻烦还没死”、“爱情我日你妈”的飘红打赏。)
地面上的献祭者成片倒下,空中的巨人如坍塌的冰山一般倾倒、碎裂,愤怒而凄厉的叫声响彻全城,激起阵阵狂风。
慕烈紧紧搂住墙垛,身上连着一串飘在空中的地猴子,加上妖术长袍的保护,才勉强抵住狂风的袭击,殷不沉身边的妖器更多,他一只手按在城墙上,双脚总算还能站在地上。
“你还说肉眼凡胎看不到?”慕烈大声说,连他也知道这是斗法,看得明、听得清,而且感受强烈。
“这只是表象,真正的斗法你没看到!”殷不沉大声回答,不肯承认之前说错了。
慕烈被说服了,又问道:“地上那些士兵是死是活?”
狂风虽大,却吹不动那些献祭者,他们差不多都已倒下,身上的衣物随风摆动,手中的神像被风卷走,他们却一动不动。
“呃……肯定死不了,道尊和秦道士保着他们呢。”殷不沉心中有点含糊,可是怎么也不相信慕行秋真会置九万人的生死于不顾。
尖叫声消失,狂风停止,巨人变得完全透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影子,殷不沉还能若有所见,慕烈真的看不到巨人了,他注意到的是另一件事,“那些士兵……不见了!”
殷不沉还在观察巨人的影子,闻言向下望去,只见躺在阵中的献祭者陆续消失,这边一个,那边一个,毫无规律可言,殷不沉揉了揉眼睛。“道尊……到底想要干嘛?”
天边晨曦微露,第一缕阳光刚刚射来,祖师塔立刻隐去光芒,恢复平淡无奇的外观,顶层塔里的慈皇和白杖都不见了。献祭者消失得更快,没有多久。断流城内外只留下大片的木桩林和满地的破损神像,林中再没有一个人,连并非献祭者的数千名将士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整支圣符军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地猴子们见怪不怪,一旦觉得安全,马上散开,到处拣神像。
慕烈张大嘴巴,好一会才说:“这是慕行秋做的吗?”
殷不沉同样张大嘴巴,点下头。又摇下头,他既猜不透慕行秋的想法,也看不清他的法术,因此颇感烦恼。
祖师塔里跑出一个人,正是白发苍苍的慈皇,两手空空,神情惊骇到了极点,到处打量。伸手掐自己的脸,抬脚踢飞地上的神像。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情,突然间他又叫喊起来,不是尖叫,而是愤怒与绝望者的狂吼。
“皇帝真的疯了。”殷不沉带着慕烈和地猴子们跳下城墙,走向祖师塔。
慈皇对走来者视而不见,吼了一会。跪在地上爬行,拣起神像,看一眼就丢掉,地猴子们以为这是一种游戏,全都跑过去。争抢慈皇扔出来的神像。
“他又在干嘛?”慕烈小声问。
“寻找白杖。”殷不沉望向从祖师塔后面绕过来的慕行秋,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丝恐惧,“嘿嘿,道尊……失忆之后比从前更厉害啦,只用一道法术就将慈皇和他的十万大军打得灰飞烟灭,这样的本事击败左流英没问题,就算是对付昆沌,也有几分把握了吧?”
“可惜还有遗漏。”慕行秋看着慈皇,脸上毫无胜利的喜悦。
“遗漏一个您还不满足?”殷不沉眼泪汪汪,既敬畏又嫉妒。
“遗漏即为破绽,我还不是左流英的对手,更斗不过昆沌。”
殷不沉的吹捧并非真心实意,嗯嗯啊啊地不再吱声了。
慕烈上前道:“人都被你弄到哪去了?”
慕行秋指向祖师塔。
若不是亲眼见到空中出现巨人、九万多名士兵原地消失,慕烈绝不相信祖师塔能装下这么多人,现在他仍然无法理解,却不得不接受,“他们还活着吗?”
“他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是生是死——还很难说。”
慕烈更加糊涂,却没有追问,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从何问起。
殷不沉慢慢地有点明白了,“道尊是将祖师塔当成拘魂之器了吧?可是您能将肉身都拘进去,实在是一大创举啊。”
“这并非创举,本来就是道统至宝的最大用途之一,所以镇魔钟能够封印魔种,拔魔洞可用于关押囚犯。”
“原来如此。”殷不沉望着祖师塔,痴痴地说:“至宝,果然是至宝……”使劲摇摇头,“我真是个傻瓜,居然在想自己拥有祖师塔会是什么样子,他就是榜样啊。”
慈皇还在爬行,到处拣神像,嘴里嘀嘀咕咕,对周围的其它事情都不在意。
殷不沉深吸一口气,“道统至宝的确强大,可是只有同样强大的使用者,才能运转自如,否则的话只会害了自己。我明白了,道尊其实一招未用,您让皇帝随意使用祖师塔,是他没本事,没能夺取祖师塔的力量,反而将自己的力量搭了进去。哈哈,阴险,够阴险。”
“阴险”这个词在殷不沉嘴里属于实实在在的赞美,话刚说完,又有点困惑,“十万大军都进去了,为什么皇帝本人还留在外面?”
“因为他不想前往‘另一个世界’,他留下来的意志太强烈,祖师塔也不能改变。”
殷不沉颇以为然地点头,慕烈心中对慈皇的同情一下子化为乌有,“他让所有人都相信存在一个‘死后的古神世界’,自己却一点不信吗?”
“只有特别想‘活下去’的人,才会不遗余力地‘劝说’别人相信死。”慕行秋说。
慕烈看向殷不沉,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更清晰些的解释。
“这都不明白?军队就是皇帝的力量,军队没了,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为了留住军队,他任何事情都肯做,士兵愿意听什么。他自然说什么,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希望,他就编造出一个死后世界,总而言之,是让所有人都留在他身边。他才不想死,他的权力都在这个世界里。”
殷不沉突然长长地哦了一声。“老君也是这种货色,想当初,他劝说妖族与人类对抗,自己却从来不肯直接参与,宁可传授妖术、赠与法器……真信者至少要做一点什么,伪信者却只会说,不得不做的时候,他们就会露出真相,就像这位皇帝。”
殷不沉觉得很有趣。指着慕烈,“你算是真信者,因为你说得不多,孤身一人就敢来找左流英报仇,可你想得也少,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跟那些自愿送死的士兵是一类人。”
慕烈挠挠头,弄不清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殷不沉向慕行秋鞠躬。“道尊也是真信者,但你做得多、想得多。说得也多。咦,如此说来,左流英更是真信者,他只做不想,何止不想,连念头都给断了。说的话全都来自昆沌,可他相信的究竟是什么?昆沌——他用不着虚伪,这世上没有比他更真实的人。”
殷不沉低头打量自己,“我呢?我一直在说,我到底在说什么?我连一个虚假的信念都没有。还不如这个疯皇帝。不不,我不只是说,我也在做,做什么就是真信什么,那我在做什么?老君、道尊、左流英……”
殷不沉抬手捶打脑袋,迈步就走,也不知要去哪,嘴里自言自语:“怀璧王竟然说对了,我真的有点入魔。啊,魔念,你在我脑子里待了这么久,应该住够了吧,瞧你把我变成什么样子?这就是你喜欢……”
地猴子们扔掉神像,追赶妖主,慕烈惊诧地看着半妖的背影,“他怎么了?”
“他要想一想。”慕行秋走向祖师塔,准备继续写符,这是他正在做的事情。
慕烈也拍拍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我永远也不学法术,太难、太乱。”
慈皇仍在爬行,慕烈起了同情心,正要过去将他扶起来,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嘶鸣,麒麟跑来了。祖师塔只收人不收牲畜,马匹大都跑散,麒麟却眷恋旧主,跑到慈皇身边,低头用唯一的角轻轻推他。
慈皇终于抬起头,说出完整的话,“太好了,你还在,快来帮我寻找皇神宝杖。”
麒麟点点头,慈皇长出一口气,爬到麒麟背上,小声说:“我要休息一会,就一会。”
麒麟驮着主人向南方跑去,步伐平稳,慈皇很快就睡着了。
一位疯皇,一头伤痕累累的麒麟,在乱世中何以求生?慕烈追上去,大声叫喊,想将麒麟留下,麒麟却连头都不回。
跑出几十步之后,慕烈停下了,并非体力不支,而是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终于明白了慕行秋那番话的含义:麒麟只做不说,难道一只兽类也能拥有真正的信念?
慕烈望向正沿着河床信步行走的殷不沉,明白他正在寻找什么。慕烈又看向绕着祖师塔写符的慕行秋,明白他已经找到了什么。
慕烈缓缓拔出腰间的刀,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让他感到浑身颤栗、血液沸腾,“我的确是个傻瓜,我从来不想自己能否打败左流英,其实是因为我害怕,害怕失去全部希望。真正的信念是不会害怕的,在信念之中没有胜负。”
慕烈不想再说了,走到最近的一根木桩前,挥刀砍去,每一刀都怀着坚定的信念。
隔着断流城,秦凌霜在冰面上走来走去,步子比平时稍快一些,两扇门户也比平时更亮一些,突然她止住脚步,以天目向远方望去。
千里之外,她看到了一只翩翩飞舞的黑色凤凰。
她想,自己也必须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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