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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正是先前那评书的中年汉子,大裤衩,白背心,身子精瘦,倚在门边的座位边上还倒着一根磨得流滑的扁担,这种装束在场间很是平常,一眼便可看出是在守在山脚下的挑夫,也就是棒棒。—顶—点—小说 .{2}{3}{w}{x}
如今,德江的旅游业发达,因着山高陡峭,游客随身行李不堪负重,则就有了这个行当的诞生。
至于呼喊着的加酒,加花生米,加肉,则是听客们的心意。
费钱不多,礼绝不重,但心意却是十足。
薛老三来得早,选在北面临窗的位置,后边是块菜园,极是幽静,先前老王的一段《智取生辰纲》他也听得极是入迷,虽然整个儿故事早已在他脑中,可那抑扬顿挫的声调,以及丰富夸张的渲染,外加场间听众的烘托,真是一场极佳的视听享受。
是以,场间喊出加菜时,他便也喊了句“一个牛肉锅子”。
不成想,他这一声喊出,场面立时安静了不少,都朝他望了望,待看见他那得体的打扮,众人这才回过头去,隐隐约约听见“也有体面人上这儿”的小话。
的确,一个牛肉锅子,少说也得一元多,一个挑夫辛劳一天也不过挣下两三元,方才场间的加菜,也不过是几分,一毛的加酒加肉,便是慷慨些的也不过二两猪头肉。
薛老三这大手笔,自然就有些夺目了。
好在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场间热闹的话题。给吸引了过去,转瞬,便又成了热闹本身。
而这嘈杂的热闹,似乎比方才的“评书”还要吸引薛老三的注意力,听着听着,薛老三简直快忘掉眼前翻沸的锅炉,脸上浮起满意的微笑来。
是的,薛老三有太多的理由高兴了。
如今已进八月,薛老三主政德江的一系列大动作,终于在他一往无前的推行下。得到了全面的贯彻落实。
蜀香王的蒸蒸日上。为薛老三抵御了几乎全部的压力。
每日传来的捷报,让德江决策层,吃够了定心丸。
领导层面意见统一了,乡村一级政权的精简。就有了最大的推动力量。
毕竟。德江领导班子绝大多数都是本地地头蛇。有着最广泛的下延力量基础。
有他们的帮助,绝对要比薛老三单靠行政力量推动,来得迅捷和消减积怨。
当然。薛老三也绝不是只挥棒子,不递枣子。
因为他清楚,共和国乡村的事儿,单靠棒子根本就打不开,正如他当初处理云锦一带的械斗一般,说到底,农村只要解决了吃饭的事儿,什么问题也都解决了。
对这些被精简下的乡村干部,薛老三也让各村班子自抉,每村给予若干名额,准许到影城来务工。
总之,影城这个偌大的劳务基地,便是薛老三解决各方麻烦的法宝,什么麻烦都可以归而化之,最后,皆归在云锦影城这个巨大的框里。
可以说,这大半年是德江狂飙突进的半年,虽然,德江在经济总量上还不可能撼动渝城和省城,但老三的位置却是坐稳了。
但人均收入指标,以及乡镇人均和农村人均,这三大指标,德江几乎是翻着跟头上去的,勇夺第一的宝座不说,还将省城和渝城,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方才那家小酒馆的一幕,也正是德江时下经济生活的一个缩影。
一言蔽之,共和国的人民是勤劳的,只要稍微有点机会,这勤劳便回转化为财富。
而眼下,薛老三无疑替德江人民,提供了天量的就业机会,有这些机会摆在眼前,几乎不用政府敦促,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便不自觉地开始发挥威力。
却说,薛老三正听得走神,戴裕彬忽然小步行到了他身边,悄声道,“首长,时间不早了,该回去啦,晚上还有市政府例会,谢市长似乎对引进德国的那家公司极有兴趣……”
薛老三正沉浸在优美的遐想之中,戴裕彬不知从何处奔来,打断了他的遐思。
“你小子不敢东厂,真是屈才了,怎么老子躲哪儿,你小子都能找着?”
薛老三瞪眼道,说罢,拍下三元钱,便自行了出去。
“首长,跟您这么时间了,要是连您爱在哪儿呆,我都不清楚的话,我还配跟在您身边么?”
戴裕彬追出来,笑眯眯道。
“你小子真说着了,我还真不愿你继续在我身边待着了,上回让你考虑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除了云锦,三区四县,你随便挑。”
说来,戴裕彬跟着薛向也有两年了,这在薛向不短的官场生涯中,他戴某人算是薛老三使用最久的一个秘书。
对戴裕彬这个人,薛老三是极看好的,年轻人有思想有文化,谦恭守礼,除了热衷功名,对金钱倒是没多大的兴趣,关键是头脑灵活,肯学习。
再者,这两年,人家戴裕彬鞍前马后的伺候,生生快把他薛老三伺候成了生活低能,这样的情分,又怎让薛老三不替戴裕彬考虑他的前程呢。
早个把月,薛老三就跟戴裕彬吹了风,只是这家伙似乎没听进去,今次,薛老三又讲,戴裕彬才猛然定住,良久,方道,“首长,您真要走了?”
戴裕彬忽然又想到近来,市委大院突然传出自家首长要离开德江的消息。
起初,对这个消息,戴裕彬是嗤之以鼻的,德江的局面才料理清楚,正是自家首长大展拳脚的时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调走,无稽之谈嘛。
可这会儿,薛向忽然再度提到了他工作安排的事儿,似乎那传言要成真事儿了。
因为对秘书的安排,分明就是首长离任的先兆啊。
薛向笑笑,“既然你小子猜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是的,我在德江的时间进入倒计时了!”
戴裕彬愣住了,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当从薛向口中得到确认,戴裕彬还是难以接受,一时间,嘴巴发苦,喉咙发干,怔怔许久,无以言表。
满脑子浮现的都是,这不短的两年多时间,自己和首长在德江的一幕幕惊心动魄,回首往事,就好似这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是的,戴裕彬有万般不舍!
因为跟着薛向的这两年,他见识了一辈子都见识不到的惊心动魄,学习到了旁人根本无法学习到的东西。
更难得的是,两年多下来,他和薛老三朝夕相对,俨然已将眼前的年轻首长,代入成了如师如父的角色,陡闻别离在即,他心中真是怅然到了极点。
黯然**者,唯别而已矣,非只适用男情女爱!
是的,戴裕彬很想开口挽留薛向留下来,为了德江也得留下来,可话到嘴边,他突然发现更是难以开口。
的确,眼下的德江就像快速行驶的列车,轰轰隆隆,日新月异,正是收获成果的时节,首长自家栽的果树,自然得维系到它开花结果,这个理由似乎很充分。
可戴裕彬知晓,自家首长绝非是眷念这些许功劳的寻常官僚,自家首长心中有大志向,注定是要经历大场面,见证波澜壮阔的伟大人物,又怎么可能长久困顿德江呢。
换句话说,也许正因为德江进入了首长的预设轨道,首长才可以放心离去!
英雄自有奋武之地!
“首长,我跟你一起走!”
怔怔半晌,戴裕彬终于说话了。
薛老三拍拍他肩膀,“那可不行,德江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我经年累月出门在外,家里怎么着也得留个把门的,你小子想走,门儿都没有!再说了,中央刚下了规定,干部离任严禁一带一大帮,你总不想我做这老爷官吧。”
戴裕彬默然。
的确,薛向没有虚言,中央确实新下了文件,严禁官员上任,捎带秘书、司机的。
然,戴裕彬更知晓,自家首长若是真要调自己在他身边继续服务,也不过反掌之间,但,既然首长有他的考量,我就听他的命令吧,替首长把好家门便是!
念头已定,戴裕彬脸上终于有了些神采,说道,”对了,首长,这回上面又是要调您去哪儿灭火,肯定不是在蜀中打转,您的履历我研究过,可以说是最神奇的一份履历,从田间地头到京大讲堂,穷乡僻壤到繁华明珠,几迁几任,皆是神来之笔,真不知道组织部门是怎么考虑您的,许是特殊人才特殊对待吧。”
“少贫!”
薛老三笑骂道,“去哪儿,还未定了,这回只说是去党校学习,具体下一步到哪里,我这边还没消息,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回德江了!”
“党校学习?”
戴裕彬的眼睛亮了,“那个党校!”说着朝天上指了指。
薛老三点点头,戴裕彬大喜道,“首长,那是真得恭喜了,对了,您要离开的消息,这会儿,还没人知道呢,我去找谢市长汇报汇报,无论如何要搞一个比送周书记更盛大的欢送会!”
说着,戴裕彬便自奔行而去。
让戴裕彬失望的是,薛老三终究没参加这个传说级别的欢送会,当天晚上,他在家约了一桌酒,次日一早,便悄悄离开了德江。
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